劉備不由贊道:「好酒!老師先請。」
盧植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跟我客氣什麼。」
劉備搖了搖頭:「我這不是在跟老師客套,而是您先請後,剩下的我便給包圓了,也算是讓我再體會一次飲酒空壺的感受吧。」
這倒真是劉備做得出來的事情。
人人都道劉備是個仁人君子,但那大約已是他在黃巾之亂後謀求到清河郡兵曹掾史後才有的表現,盧植曾經見過他領著那群豪俠遊街竄巷,自然知道他那少年時期的混不吝性子到底是何種模樣。
此刻生死交際,倒是讓他顯露出幾分舊日脾性了。
盧植小酌了一口便將這酒壺交到了劉備的手中,但他並未自己將其一飲而盡,而是喝了三兩口便停下,忽而開口問道:「老師介意我將此物贈予他人嗎?」
眼見劉備的目光望向了何處,盧植又怎麼會猜不出劉備此刻要將其轉贈何人。
他道:「既已是給你的東西,你便自行決斷好了。」
劉備持著這酒壺便站了起來,在周遭士卒警惕的目光中走到了關羽的面前,開口說道:「你我名為主從,實為兄弟,可惜徐州一敗後我未能尋到翻盤的機會,又做錯了一個選擇,拖累得你與我一道赴死,更遺憾於未能以將帥的身份戰死。今日唯有烈酒一壺,聊慰英雄了。」
關羽洒然一笑:「我若真有怪你之心,前幾日便可說了,今日既能同死以全情誼,又有烈酒送行,雖不夠長醉以盡興,但也算於願足矣!」
「便不勞他們再破壞規矩將我的枷鎖解開了,勞煩玄德送酒於我!」
這壺酒對他們這些北方男兒來說實在是少了些,可這烈酒滋味,倒是讓腹中多了幾分暖意。
劉備深知這一盞茶的時間門已不剩多少,便重新回到了盧植的面前,在將那空酒壺交還給他後,朝著盧植伏地躬身,深深地行了一禮。
再多的話便已不必說了。
盧植今日能來相送,已是對他而言的最好安慰。
他緩緩說道:「老師,您該走了。」
盧植再度朝著劉備看了一眼,見這個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六歲的弟子在目光中已有了幾分看破時局的瞭然,和或許是因為劉協抵達長安而萌生的希望,再不忍看下去便轉身往長安城的方向走去。
他來時縱馬如風,離開之時卻不想翻身上馬了,只是牽著那匹於奔波中顯出疲累姿態的馬一道緩步而走。
在行出了數十步後,他忽然聽到了後頭傳出的幾道刀斧之聲。
在這相差不過一息的幾道劈砍聲里,盧植握著手中已經只剩下了空壺的烈酒,忽而潸然淚下。
他望著泛起了一縷晚霞紅暈的天空,像是在回復著劉備最後的那句「您該走了」一般,開口說道:「是,我該去看看……該去看看曾經被弄丟的那位天子了。」
逝者已矣,此刻的長安依然在這令人目不暇接的風雲變幻之中。
就連消失已久的劉協都在此時忽然出現,誰也無法預測到下一步會發生何種事端。
他雖該算是遠離了長安朝局,但他自熹平四年成為九江太守後,躋身兩千石官員高位整整二十年,就算這大漢當真要走向日薄西山,他也必須要親眼看到這場落幕。
而此時的桂宮紫宸殿內,已經迎來了手捧玉璽的劉協。
劉虞本因劉揚在今日的處決而越發身體不濟,是不打算起身的,但驚聞劉協的出現,他還是拖著一身病體來到了這朝堂之上。
在看到劉協出現於此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時間門錯落之感。
漢靈帝劉宏病故前,讓他也作為支援劉協的託孤之臣,但此刻劉協衣著樸素地站在這堂上,時間門的痕跡在這等少年人的臉上表現得格外鮮明,已從早年間門的孩童模樣變成了今日體魄強健的樣子,而他卻已是未老先衰,氣息奄奄。
唯獨顯示出幾分優越性的,也只是這君臣之間門的位置發生了一出轉變。
那是因劉協早前的失蹤,才讓劉虞坐在了這個天子的位置上。
但這份錯誤,是可以被糾正過來的。
在如此清楚地看到劉協身上蓬勃生機的那一刻,劉虞忽然強撐著身體朝著劉協快步走了過來,直到在他的面前站定。
他一邊端詳著這少年人的面色,一邊開口說道:「昔年燁舒扶持我登上這天子之位的時候,我曾經對她有言,我即位天子,乃是在彼時對抗鄴城朝廷、興復關中的不得已之舉,倘若你能被找回,我絕不二話,立刻退位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