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時間只剩一半,男孩還看著手機,在斑馬線上走得很慢。
得去提醒一下小孩。
溫妙然想。
過馬路看手機很危險!
溫妙然剛要開口,馬路紅燈閃停。
不知從哪躥出一輛異常加速的大卡車,徑直朝男孩沖了過來!
「啊!小心!」
「跑啊孩子!快跑!」
悲劇即將發生,路人皆驚呼。
聽到動靜抬頭的男孩,眼睜睜看著大卡車朝自己襲來,一時沒有任何動作。
僵直反應!
電光火石之間,溫妙然回憶起大學專業課的知識點。
人在遇到突發的壓力、危機、脅迫等情緒極致的情況時,身體很可能會出現凍結般的僵直反應。
現在叫孩子跑已經來不及了!
孩子已經無力控制四肢了!
但是,或許還能調度一點點注意,控制一點小小的肌肉。
溫妙然朝那男孩喊:
「閉上眼睛!」
驚恐的男孩聽到這不知哪裡傳來的聲音,便照做了。
極速拉近的大卡車突然沉入黑暗。
男孩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強力擊飛出去,卻不是被鋼鐵,而是一雙柔軟的手。
幾乎同時,男孩聽到耳畔傳來巨響。
那是肉-體被衝撞的聲音。
*
一月的天氣很冷。
溫妙然倒在血泊里,卻像躺在滾水裡,灼得全身生疼。
他耳朵嗡嗡作響,聽不清周遭路人在議論什麼。
他鼻腔溢滿血腥,幾乎難以呼吸。
他眼前蒙著片血紅的濾鏡,隨時間推移,顏色逐漸加深。
他脖頸無力,腦袋垂落,瞥見一家店鋪門口的搖椅上,躺著個閉目休憩的婆婆,婆婆膝上窩著一隻眼熟的黑貓。
黑貓懶洋洋地吹著鬍子,碧綠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溫妙然彎著笑眼,無聲地問:
你是來接我當小貓的嗎?
他大腦一片混沌,腦海中無數畫面閃過,應當是走馬燈。
在數不清的悽苦片段里,他艱難地捕捉出其中兩幕畫面:
一幕,是鄰家的弟弟,段知影。
平日乖順的少年,難得呈現出侵略性,徑直盯著他的嘴唇,中了蠱一般靠近,又靠近。
微啟的唇縫,可見內里的齒與舌。
二人的呼吸轉瞬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網,縛住溫妙然的身體,令他無法掙脫。
唇與唇即將觸上的瞬間……
溫妙然撐在身後的手臂脫力,他腰一軟,倒在沙發上。
突兀拉開的距離,驚醒了兩人的意亂情迷。
那成了一個,沒完成的吻。
他想:為什麼段知影想親我?
他又想:為什麼那時候,我不想躲開?
另一幕畫面,是陽台上的幾盆肥嘟嘟的多肉,在冬日陽光下閃著水光。
他牽動嘴角,咧出一個笑:
幸好出門前澆了水,它們應該可以多活一段時日了。
霎時,溫妙然所有感官一齊關閉,連帶所有思緒一起消散。
他閉上了眼睛。
*
一隻白毛藍眼睛粉鼻子的布偶奶貓,從胡同的泥污中滾了出來。
它太小了,又太髒了。
身上的泥好重,重得它不能靈活跳動,只能拖著餓得空癟的身子,一下一下蛄蛹著挪出巷子。
巷子外陽光燦爛,髒兮兮的小奶貓卻在日光下瑟瑟發抖。
它試探著喵了一聲,聲音細不可聞,被淹沒在人潮熙攘的熱鬧街頭。
小貓漫無目的地往前爬,眼前的街區讓它產生一種矛盾的既視感,熟悉又陌生。
它在斑馬線路口止步,一種沒由來的本能呼喚它,告誡它要等對面的信號燈跳綠。
「媽媽你看,那隻小貓在等紅綠燈嗎?好可愛。」
它聽見雀躍的童聲如是說,扭頭看到一個小女孩正拽著身邊婦人的手,指向自己。
它抬頭,視線捕捉到那婦人蹙眉嫌棄的表情,「那麼髒一團,不知道有沒有生病,怕是活不久了。」
人類的話盡數傳進小貓的耳朵,令小傢伙沮喪地垂著頭。
它確實很髒,確實沒有去處,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