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更疑惑了: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半夜被敲門,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外渾身濕透,還什麼都不解釋,自己是不會允許對方進門,更遑論讓對方借用自己的浴室和衣物的。
於是他問:「你對陌生人這麼沒有戒備心嗎?」
被這麼一問,對方眉頭一揚,眸光凝了一瞬。
似是意外,他會這麼說。
他捕捉到了對方表情的細節,順勢猜測:「還是說,你認識我?」
他看見男人蹙起眉梢,仿佛在艱難消化他的問題。
半晌,對方沒回答,而是反問:「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他細細思考,發現大腦一片空白。
一些沒由來的習慣還殘留著,比如禮儀教養,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很陌生。
好像是這個身體突兀降生於世,一些本該匹配的數據尚未找上自己。
於是,他暫時只獲得了一具空空的身體。
「我不記得了。」他誠實回答,又追問,「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他看到對方眸子晃了晃,盛著冬季雨夜潮濕的空氣。
他聽見對方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鄭重地說:
「溫妙然。」
「我叫溫妙然?」他在唇齒間咂摸著這個名字,覺得熟悉,但沒印象,又問,「那你的名字呢?」
「段知影。」
段知影。
分明也該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可聽到男人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的腦中好像自動就能匹配上字幕。
無需男人拆解,他也知道是哪三個字:
段、知、影。
「我們果然認識……」他低著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解釋,「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可能迷路了。我什麼也記不起來……」
「沒關係。這些都不重要。」
「那什麼重要?」
他看見名為段知影的男人將手探進附近一間小屋,按亮壁燈,對他說:
「先把你身上弄乾淨。」
「哦。」
段知影說找到換洗的衣物後會放在門口,他便獨自先進了浴室,掩上門。
微帶暖調的橘黃色頂光,光線繾綣,映出大面鏡子上,渾身濕透的人。
他這才看清自己的面容,看清名為溫妙然的小青年:
額前髮絲被雨水打得結綹,襯得發色更加烏黑,與那雙大瞳仁的黑眼睛相得益彰。
上身的霧藍灰漸變毛衣吸水沉重,墜出他纖細骨架的形狀,下裝的白色長褲也因濺了污水髒兮兮的,腳底的粉邊白鞋自是不用多說。
看起來格外悽慘狼狽。
他的樣貌,大概20歲出頭,還帶著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常有的清澈感,與門外那位雖目測未到30歲,卻氣質成熟、頗具領導者氣場的男人,已然拉開了年齡差。
對方是位年上者。
意識到這一點,延遲地讓他感到緊張。
程度和剛開門與對方對視時的心跳加速,不相上下。
「溫妙然。」
段知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隔著厚門板,聽起來稍顯沉悶。
「到!」
思緒漫遊的小青年被冷不丁喊了名字,莫名像被抓包,心虛地回應。
他這聲「到」有點太冒失了,以至於門外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溫妙然心裡暗暗想:希望段知影現在不是在嘲笑我。
可他轉念又想:段知影看起來,好像不是會輕易笑的人。
「你的衣物我放在門口了。」段知影說。
「好。謝謝!」
溫妙然用手拍拍臉頰,讓自己振作,隨後邁進淋浴區,準備拉上隔水門。
老樓區內的家庭設備也很陳舊,隔水門卡了一下,溫妙然沒拽出來。
「哎?」他疑惑地叫出聲。
幾乎同時,門外段知影的聲音再度響起:
「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
嘩啦啦。
溫妙然回應後,門才被拽動,底下滾輪發出響聲。
接著,他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又開口:
「你怎麼回應得這麼快?」
段知影沒說話。
溫妙然又問:「你一直在門口嗎?」
還是一陣沉默,但不多時,段知影才答話:「嗯。我背對著。哪怕你開門我也看不到什麼。」
「……我不是在意這個。」溫妙然忍不住笑,「更何況,男孩子被看兩眼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