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黛轉頭,見那護士面帶笑意,示意她看自己臂彎的嬰兒教具。
看到那模擬的假嬰兒, 又回想起護士剛說的「他練了很久」,黎黛重新看向段知影的方向。
她雖沒親眼目睹,卻已經可以想像出所謂的「練習」畫面,可以想像到那個年輕男人第一次真實觸碰到那個小小嬰兒時的情形。
「對不起。」
黎黛心一驚。
她聽到男人的身體裡穿出一個很低很低的聲音,是她久違的溫柔,令她陌生到初聽時, 險些沒認出來。
她恍然,原來自己已經這麼久沒有聽到兒子如此溫情的聲音了。
也大抵是與尚不通語言的嬰兒獨處,才會讓封閉多年的心悄然打開一條縫,讓段知影難得願意對這世界,傾吐片刻心聲:
「白天太突然,哥哥狀態也不好,怕傷到你。哥哥沒有討厭你。」
黎黛眼酸,再也抑制不住情緒,抬手掩住了嘴。
她聽見段知影脆弱得幾乎要破碎的低音,顫抖地祈願:
「你是我們的希望,你還沒有經歷過任何傷痛。
「禮顏,哪怕疏遠我,也要好好長大。
「不要被我拖累,你要快樂長大。」
*
妙妙坐在副駕上,看向行車中的段知影。
車內並未點燈,只有窗外的流光划過男人線條起伏的側臉。
光被濃密的眉睫遮蔽,絲毫透不進那雙眸子裡,陰影投落在他的面頰上,隨車流動,像一閃而過的黑色的眼淚。
段知影沒說話,但妙妙卻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很不好。
它的視野很低,並不能看到窗外的風景,並不能判斷段知影要開車去哪。
好在,車載的實時地圖顯示了沿途路況,從幾條路名和幾個眼熟的店鋪名來判斷,妙妙初步得出答案:
是前往出租屋的方向。
妙妙知道,段知影不能輕易回憶溫妙然。
但出租屋裡又有太多和溫妙然有關的記憶。
所以,只有當段知影的心情,糟糕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到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更失落的程度,他才敢去那裡看看。
上一次妙妙知道的這種情況,是段書逸的演唱會後。
大量與溫妙然強相關的中傷、謠言、風波、曲折出現,讓段知影不得不直面,直到親手終結一切後,他才遍體鱗傷地躲進那個小屋療傷。
而今天,段知影再次選擇了去那裡。
是因為,又發生了讓他十分難過的事嗎?
妙妙沒料到,原來和段禮顏相處的不順,會讓段知影如此挫敗。
可轉念,妙妙又理解了段知影的心情。
因為段知影最適應的表達愛的方式,是縱容——
答應陪段書逸一起出差奔赴演唱會,答應黎黛將送小貓改為探班,答應段南尋一起難得地喝一次酒。
可碰上不會主動提出需求的段禮顏,段知影就會無措。
面對一張與自己相似的童稚的臉,面對與自己幾乎相仿的寡言隱忍的個性,段知影不懂得,如何主動給予愛。
就好像一個人獨處,卻無法享受孤獨,因為內心不得平靜,因為他從始至終未曾自洽。
畢竟段知影許久未曾善待自己。
要一個虐待了自己整整七年的人,有朝一日突然擅長愛惜自己,其實是一種苛責。
這便是段知影此時面對的困境。
和段禮顏的相處,是一面鏡子,讓他看見了鏡中不堪的自己:
自溫妙然死後,他就面目全非,不曾愛過自己。
他不是不愛段禮顏。
他只是不會。
*
得知自己剛出生時,曾被那個看似冷冰冰的哥哥那般小心地抱著哄過,段禮顏本繃緊的小臉果然舒展,蓄著靦腆的笑。
小孩很好哄,哪怕沒有那段經歷的記憶,只要得知自己喜歡的哥哥也很疼愛自己,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因為心情好,段禮顏也很好哄睡,黎黛和段書逸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讓小孩乖乖上床入眠。
奔波了一天的段書逸本該疲憊,可卻因黎黛方才意味深長的話而心緒起伏,毫無困意。
如果黎黛所知道的往事,僅僅只是「抱嬰兒」這種程度,不至於讓她這麼多年回憶起來,還帶著哭腔。
段書逸有種隱約的直覺:黎黛還有事情沒說。
而這件事,或許與他自己有關。
果不其然,剛走出段禮顏的臥室,段書逸就看到了廳中的黎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