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車頭約七八米的位置,是一灘汩汩冒出的血,直到乾涸成段知影已經忘不掉的形狀,旁邊還有一盒散落滿地的曲奇。
血跡上面,躺過他的初戀。
他身著霧霾色上衣、白色褲子的心上人,溫妙然。
只不過,現在一切都被清理乾淨。
沒有一點白線,沒有一點血跡,甚至似乎沒有一點磨損。
人來人往,一雙雙腳踏過他注視的位置,車來車往,一個個輪碾過他凝望的方向。
段知影平靜地看著那個位置許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以至於他身邊匆匆行過的路人,沒有一個會想到,他或許也來緬懷此地曾逝去的一位青年。
畢竟至少那些善良的市民來到此地,都會眼含同情的淚。
而這個莫名站在路邊的人,毫無淚意。
離開那個街頭,段知影按計劃前往溫妙然的出租屋。
恰好老房東從出租屋出來,眼眶發紅,老太太得知租住在此的那個溫柔青年意外殞命,難過了很久。但生活還要繼續,得知有人預約要買房,她今天特地來收拾租客的遺物。
段知影主動解釋:提前聯繫要把這間屋子買下來的,就是他自己。
他辦事效率堪稱神速,當天就擬定合同打款交接,只有房產證的轉戶需要時間,他和老太太說清楚,已經委託好律師之後來補辦。
若不是過程中段知影並未壓價甚至提出比市價更高的購買價,若非段知影執意要求屋子「保持原樣」,老太太本以為這小孩和原本的租客毫無關係,只是得知這老屋子死了人成了凶宅想低價購入的撿漏客。
交接鑰匙後,老太太還特地仔細打量段知影的神情:
這孩子真和那個孩子有關係嗎?
怎麼朋友死了,這孩子一點都不難過呢?
段知影在新買下的老房子裡,待了一整夜。
他抱著溫妙然衣簍里還來不及洗的衣物,躺在溫妙然還沒換過的床單上,他深深呼吸,試圖捕捉溫妙然的氣息,卻只能嗅到冬日空氣的寒意。
他就那樣躺著,一夜沒睡。
第二天,他將溫妙然未洗的衣物和床單丟進洗衣機,洗好,一件件晾在陽台上。
他破天荒提起掃把,將地板清掃乾淨,他將冰箱裡的食物清空,將垃圾打包,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
他回到隔壁自己家,將其中與溫妙然有關的素描取走,再回到溫妙然家,將臥室旁那間小書房,布置成他的畫室。
他將和他有關的每一幅畫都掛起來。
每一次掛畫時,他就會和他的片段,保持僅咫尺的距離。
他的視線掃過他定格的、不再顫動的睫毛。
他的額角觸過他泛紅的臉頰。
他的鬢角蹭過他粉潤的唇瓣。
他的指腹抹過他淺淺留疤的鎖骨。
他的鼻尖廝磨過他紅熱的後頸。
他將他的愛意裝滿整個房間,而後,頭也不回地將房門關閉。
沒有回頭看一眼。
段知影出門,驅車前往殯儀館,取走了那份提前辦好手續的、無人有資格認領的骨灰瓷瓮。
他懷抱初戀的屍骨,穩穩行車。
車卻沒走上任何一條他熟悉的道路,而是越行越偏,離家越來越遠。
公路越抬越高,直到一側呈茂密的野山,一側是高崖下鱗動的海面。
段知影望向天際與海的交接。
今日天氣很好,陽光明朗,金色的光點在水波面閃動,藍天白天,風景開闊。
本可以在他眼中折射出無與倫比色彩的光線,此時卻只呈現單調的灰。
段知影微微勾起嘴角。
這是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因為他感應到大腿上本冰涼的瓷瓮,經過一路暖化,此時已有了和他同步的溫度。
他的愛人已經有了他的體溫。
山路的轉彎角,道旁特地布設了減速警示牌。
段知影卻腳底用力,踩死了油門。
車子疾速飆升,油表和速表指針彈射到紅區。
直到失控的車頭猛然撞碎道邊的防護欄。
車衝出路面,滯空,重重翻下山崖。
第56章 覺醒
「這都好幾天了, 我兒子為什麼一直不理我們?」
段南尋拉住主治醫師的手,迫切問。
病房裡,幾度被下達病危通知書、被醫護晝夜不分艱難搶回一條命的青年, 此時怔坐在床上,任黎黛在一旁握著他的手哭泣喊著他的名字, 也毫無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