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是怕了,他太害怕沒有盡頭的黑暗了,他怕得下意識下跪,渾渾噩噩要跟最討厭的人求饒,但……
但是,他沒有錯。
他從來就什麼錯都沒有。
「我沒有錯。」寧祐重複了一遍,「我……不知錯。」
下一秒徹底昏死過去。
寧裕空看了他一會:「不知錯、不知錯……那便繼續關著。」
「把五少爺帶去地牢關著,往後不必再出來了。」
寧祐被帶到了地牢最裡面的一間。
他被拖著路過時,尚有其他牢里的低階修者探出頭看他,一個個噤若寒蟬。
寧祐很快發起了高熱,迷迷糊糊胡言亂語,半夢半醒地哭和發抖。
說得最多的一句是「我不知錯」,另一句時「我想回家。」
濯爾清突然想起來,當時寧祐崩潰,在他說「睡一覺就會好」的時候,喃喃的那幾句話——
「不會有人來救我。」
「天不會亮起。」
「明天不會到來。」
「我逃不出去了……」
「我想回家,濯爾清。」
對方總是怕黑,討厭一切密閉的空間,聽見水滴聲就會下意識發抖。
對方就算這樣害怕,無數次求他救他,沒有等到他,也還是……還是會如當年一樣,仰慕地看著他舞劍。
濯爾清咽下一口上涌的血,死死摟住了懷裡掙扎的人,他臉上一片冰涼——他哭了。
他那輕柔的、念書時格外動人的嗓音,此刻帶著無比的痛苦:「……是我負你。」
「不要再哭了。」他說。
他一根一根摸著寧祐因為抓撓而受傷的手指,捋對方汗濕的頭髮,摸對方滾燙的額頭、紅腫的眼睛、無意識咬得鮮血淋漓的嘴唇。
「不要再哭了。」
「我發誓天會亮、黑暗會過去、你可以回家,我發誓世上一切不平都會被斬平,我發誓作惡之人會被懲罰、行善者必有善終、弱小者可以自保。」
他說,他和寧祐一樣流著淚,聲音輕卻堅定,總讓人信服。
過去的寧祐聽不見他的聲音,卻好像穿越百年時光,有一種奇妙的聯繫似的,他真的慢慢平靜下來,睡了過去。
【你還是不願意帶他走嗎?】沉默了很久的玄枵忽然開口,他那時候的玩笑話竟一語成讖——
「你這樣愛哭,嗓子怕不是哭壞的。」
濯爾清吻了吻少年寧祐的眼睛:「我不是不願意帶他走。沒有人比我更想帶他走。」
他所愛之人,在哭著求他救他,問他為什麼不來。他怎麼可能不想。
「比起此時帶走他,我更應該實現我與他的願望,分別時,他已經做下了選擇。」
他用的是應該。
寧祐「永不知錯」,他憑什麼替對方選擇逃離。
【哈……那你繼續看吧,我看不下去了,我認輸。】玄枵一向輕浮的聲音壓抑到,他冷諷,【當好人還真是難。】
「但他只會喜歡好人。」濯爾清說,「過去無法改變,但我們還要有未來。」
他還要說什麼,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餵……」監牢對面的中年人趁著獄卒走遠,小聲喊,見寧祐沒有反應,糾結猶豫半晌,丟過來一個粗糙的藥瓶,正正好砸到寧祐腦門。
寧祐捂著腦門的紅包醒過來,他迷迷瞪瞪攥著藥瓶四處看,對方和他對視,「呃」了一聲,做了個抱歉的動作。
對方小聲地,誇張地比著口型:
「我知道你,你是這家的少爺,幫我們逃跑才受罰的。」
「給你藥,別死了。」
寧祐呆了一會,忽然又落下淚來,他捂著瓶子,在其他監牢震驚古怪的目光里,無聲道:「……謝謝。」
「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哪能動不動就哭!你們少爺家矯情,來來來,這個拿去。」隔壁的女修看不下去,丟給他一張帕子,「你別搓鼻涕,這我相好送……」
獄卒回來了,他們頓時安靜如鵪鶉,隔壁女修不住給他擠眼睛——別哭了啊!帕子藏好!
寧祐笑起來,扯到傷口痛得他發抖。
但他還是攥著帕子笑。
他啊,他從小是個犟骨頭,腦子笨,不長記性,註定在這世上要受許多磋磨。
但是沒關係,打斷了脊骨他就爬,被打怕了就哭,哭完他還要繼續。
他沒有錯,也不知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