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上擱淺的魚,不能自行掌控生死,全仰仗潮汐的起落。
路梨矜在浴缸里昏昏欲睡,險些嗆水,紅著眼圈求楚淮晏才勉強得到了休息,趴在他肩頭被吹頭髮,繼而又迅速的躍入了千奇百怪的夢境中。
她夢見年幼時被奶奶牽著去買蛇酒,爺爺早年臘月寒冬登台落下了風濕的毛病,久治不愈,到底開始尋求偏方。晌午的「藥房」里光線明亮,形態各異的長蛇被以扭曲的姿態封存在巨大的玻璃罐中,開。膛破。肚,鱗片紋路清晰,路梨矜害怕的躲在奶奶身後,用小手捂著眼睛不去看,但她總不能一直逃避,那酒罐就放在正廳的桌上,她被迫習慣,可恐懼不會因為與之相處太久便消弭,每次見了,還是怕的。
夢裡成年的路梨矜又一次回到了舊居的庭院中,榆錢茂盛,高大了許多,她遲滯地推開屋門,積灰撲撲簌簌地落下,再抬眸,正對上那罐八分滿的蛇酒,高度酒精是良好的保鮮劑,罐中的蛇頭與她隔著時間海對望,路梨矜踉蹌的退後半步,被門檻絆倒,手掌觸地,擦得血肉模糊。
多荒唐,記憶中懷念的地方還在給予她意外的傷害。
路梨矜是硬生生把自己哭醒的,楚淮晏的手臂被她當作枕頭,身體則給她當抱枕,因此她的異動也能帶動他的感知。
「怎麼了?」楚淮晏向來睡眠淺,在她之前醒來,用拇指去擦拭她眼角的淚,無可奈何地講,「梨梨怎麼就這麼會哭?」
「……」路梨矜迷迷糊糊,反應了半拍,花了點兒時間才搞明白他指什麼,氣鼓鼓地捏他的腰,沒掐動,反而被抓住了手腕。
在動。情時抓撓楚淮晏的肌膚,食指指甲劈斷了一小塊兒,清理時被他悉心修剪過,現在看著要比其他手指短一些。
楚淮晏親吻她的指。尖,黑眸噙著笑,「痛嗎?」
路梨矜搖頭,抽鼻子否認,「不疼的。」
那時的感知範圍不再此處,楚淮晏也明顯低估了女孩子們平時美甲打磨指緣時要遭的罪。
楚淮晏勾唇角,「我沒問你手指。」
路梨矜仍舊否認,不過這次講的是,「不疼了。」
如果痛是他帶來的,那完全可以忍耐。
她恍惚間想到上學期那門文學鑑賞的選修課,在課上讀完了狄更斯的《雙城記》,比起開頭處膾炙人口的排比句,路梨矜更喜歡另一句。
——倘若命運垂青,我能有機會或有能力做出犧牲,我願意為你和你的至親至愛做出任何犧牲。
後來她也的確做到了。
「你……」路梨矜啞著嗓子猶豫道,「可以親親我嗎?」
她說這話時候還帶哭腔,長睫顫。抖,眼裡有清凌凌的光閃動,看的楚淮晏心生出無限的柔軟。
楚淮晏沒有馬上應允,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肩安撫,翻身下床。
懷抱就此落空,路梨矜微不可查地嘆息。
天已大亮,窗簾沒能完全蓋住光線,路梨矜掃到寬闊背脊之上,鮮艷的抓痕,來不及道歉,楚淮晏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