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說,我不該遷怒他?
「是不是只要我沒被你們害死,就不該對你們動怒?」
君夫人沉默下去。
「說我瞧不起你,那是其次的,我從五六歲的時候就恨上了你了。」君若的語氣像是在給人講故事,
「有幾年,父親不在家的日子,你動輒挑刺找茬,罰我跪祠堂,起先跪一半日,後來三兩日,再後來不給飯吃。我結結實實地病過幾次,可曾冤枉你?
「我小時候怕苦,對著藥碗抹眼淚,你就在一邊兒瞧著,看小丑似的。那表情,到我死都忘不了。
「但我也得謝謝你,從那起,我再沒哭過,心心念念的是快些長大,快些離開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
有些事,君若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早就知道,母親嫌棄,是因為自己不是男孩子。
這是她沒辦法改變的事實,但年歲小的時候總是很天真,想著女孩子又怎麼了?只要努力習文練武,不會遜色於男子。
大概從七歲開始,她請父親給自己請了名師,簡直是拼了命的習文練武。一邊恨著母親,一邊想得到母親的刮目相看。
可在後來卻發現,不論自己變成怎樣,母親能給予的,只有譏笑、嘲諷、不屑。
第一次被母親、舅舅定下婚事時,她的心徹底冷了,減少回家的次數,再到京城定居。
長年累月被母親那樣無形地折磨著,她一定會發瘋。
今日,離瘋也不遠了。
君若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喚來管事媽媽,讓她們把君夫人送上馬車,移到李進之的宅子,又道:「日後這裡只是我的住處,不准老爺、夫人和勞什子的親戚進門,把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拾起來,騰出個庫房存放,時疫過後全清出去。」
「是。」兩位管事就算是木頭,也已看出來了,君家又要出大事。
這就是跟著大小姐當差的好處之一:總有大戲可看。
-
翌日上午,君若回到竹園,先去找顧月霖,開門見山:「問了我娘整整一晚,她都不曾改口,說反覆問過為長公主送信的人,那人說買兇殺人的事情,長公主也是受人之託。」
「若是這樣,事情才說得通。」顧月霖問她,「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君若照實說了,「我也要自立門戶,再來一次,我不定干出什麼事兒來。」
顧月霖取出一份拜帖給她看,「我想去見見長公主,她若不給回信,我就潛入長公主府見她。你怎麼看?」
君若立時明白,為著她,哥哥不想把君家牽連進去,「沒事,長公主要是有整治我娘的閒情,倒也不錯。」
「話可不能這麼說。」顧月霖的笑如三月春風。
「也就是說,你現在根本不相信,長公主是與程放牽扯多年的人。」
顧月霖頷首,「反覆想了想,沒辦法相信,但也總要問上一問。」
君若認同。
拜帖當即由辛夷送到長公主府。
顧月霖本沒抱什麼希望,沒成想,辛夷復命時帶著回帖和一塊令牌,「長公主府的人說殿下明夜得空,烹茶恭候。持令牌在手,在城中暢行無阻。」
這情形下,李進之和君若不便同去,去了說不定會鬧得長寧一味打太極。地位越高的人戒心越重。
-
夜,天幕湛藍,有星無月。
顧月霖隨著引路的侍衛,走在長公主府的甬路上。
府邸位置有些偏,占地頗廣。
沒有皇室園林的富麗與匠氣,借景而建,近有嬌花綠樹、小橋流水,遠有山巒飛瀑、高樓矗立,典雅的屋舍錯落期間。
行至水榭外圍,侍衛停下腳步,「公子請,殿下正在等您。」
「多謝。」
顧月霖走上浮橋,展目望去,見一名女子臨水而立,著一襲白色深衣,給人弱不勝衣之感。為免失禮,他沒繼續打量,不緊不慢地走到女子近前。
女子問道:「顧公子?」語聲清越。
「正是。」
「我是長寧。」
顧月霖行禮,「問長公主安。」
「免禮。」長寧轉身,負手走向水榭內,示意他跟上。
她走路如貓一般沒有聲息,身姿柔弱,背脊卻挺得筆直,那柔弱便消減幾分。
長寧轉過穿堂,走進一間略顯空曠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