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和魏琳伊已經回了先前的居處,李進之、君若和沈星予則回了居士巷那邊顧月霖的府邸。
回到家中的書房院,君若已經回來,換過藥,正白著小臉兒服藥。
顧月霖瞥一眼她額頭的冷汗,收回敲她鑿栗的手,「閒的你,那倆都還裝死呢,你偏要逞強。」
君若虛弱又心虛地一笑,「就要去晃一圈兒,告訴她們:女魔頭好著呢。」
顧月霖失笑,「兔崽子,鬧不懂你這路數。問出口供之後,老老實實給我在家待著,養好傷為止。」
「知道啦。」君若放下藥碗,用清水漱口。
顧月霖把盛著糖果的小碟子推到她手邊,「快緩緩。」
「嗯!」
另一邊的李進之和沈星予,正在允許的範圍內商量晚間的菜譜,跟前站著劉槐。
沈瓚和沈夫人當然想讓兒子回府養傷,沈星予今日也回去了,只是,就一上午的工夫,他兒子就扯了好幾次他手上身上的紗布——他說紗布是纏著玩兒的,他兒子就信了,也要纏。
沈瓚和沈夫人一看,先是懷疑寶貝孫子的腦子,後又心疼兒子,趕緊把人送回月霖這邊。再讓他們的孫子折騰下去,兒子的傷還想有個好?
顧月霖聽沈星予講完這事兒,由衷一笑。
有手足在近前插科打諢,到底是不同的。
再不同,在如今也不能真正緩解心緒。
過了子時,顧月霖仍是毫無睡意,策馬出門,緩緩走在夜色中安靜的長街,去往什剎海。
他開始不自主地想像著,隨風一次次往返於兩個家之間的情形。
一定是高高地昂著頭、翹著毛很長的大尾巴,顛兒顛兒地虎一般優雅地慢跑在路上,小表情應該是喜滋滋的。
他想起隨風被送到面前的那一年。
那是元和二十二年,他是正處於暴躁、困惑之中的,十六歲的少年,它是看誰都不順眼的小小的一團,孤單,又傲氣極了。
他想起最初短暫的離別,惹得隨風分外難過的事。
次數太多了。印象最深的,是隨風和洛兒一起等在門口的那個深夜,彼時的隨風看到他,真是高興得忘乎所以的樣子。
他想起被父親長久照顧之後的隨風,淘氣、活潑。夏日喜歡在淺水處戲水,被他惹得生氣了,會在洗澡時收拾他,弄得他衣服總要濕掉大半。
相伴的日子長達十五年,始終是歡笑時多,分別時亦多。
他已經三十一歲了,或許它覺得,他已經不再需要它的陪伴,才安心地隨父親而去。
或許,它真的和父親心有靈犀。父親這些年,何嘗不是用意志力強撐著,陪著他。
行到蘭園,僕從在他趨近時便開了紅漆大門。
顧月霖照常跳下馬,把韁繩交給小廝,信步走進書房院。
也不曾刻意交代,但這裡一切如故。
走進內書房,有小廝行禮後問:「少主要茶點還是酒水?」
「酒,竹葉青。」
「是。」
很快,小廝奉上陳年竹葉青和幾色乾果,隨即退到門外。
顧月霖斟上一杯酒,找出棋具擺在炕几上,盤膝而坐。
就像是以前多少次一樣。
就像是父親和隨風還在。
只是,對面再沒了那個睿智的一身絕學的至親至近的人。
只是,近前再沒了那個毛茸茸的虎頭虎腦的傻孩子。
一局棋來回走了十幾步,指間的棋子就再也落不下去。
顧月霖撇下棋局,默然獨酌。
喝的不少,喝了很多,沒有醉意,仍無睡意。
顧月霖下地,擦淨手,打開一個偌大的書櫃,取出父親所作的諸多畫卷。
以往總是聽洛兒、星予、進之或琳琅跟他嘚瑟,又得了程叔父哪一幅畫,而父親從未主動給過他,哪怕一個斗方。
父子相處時,說實在話是真顧不上這些,總是對弈、品茶、一起鬨著鬧脾氣的隨風期間,商議彼此手邊的一些事。
他和父親,亦是聚少離多,相對時總有說不盡的話,琴棋書畫詩酒茶那些,真排不到話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