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和謝濯玉沉默地對視了一眼,皆表情微變。
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事。
能給得起大筆靈石的宗門怎麼會沒有自己種靈草的能力?又是什麼靈草非要到凡人的村落由凡人來種。
「阿爺說,靈草先是換不回靈石了,很快連銀子也換得越來越少。因為那些仙人們為靈草劃了品階,而我們種出來的靈草品階不夠好,只能換那麼點銀子。」
小孩說著伸手去摸了摸肚子,表情有幾分茫然,似乎在回憶上一次吃飽是什麼時候:「不種莊稼就只能去買糧,某一年開始靈草的種子也要用靈石跟仙人買。」
他垂著頭打了個哆嗦,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只是一邊搖頭一邊喃喃道:「後面我不記得了,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說著說著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著說不出話。
他這一哭倒讓謝濯玉眼中冷色褪去,表情有點無措,一時不知如何哄他。
下一刻,一個聲音突然從破廟裡傳了出來,蒼老又虛弱,只是在寂靜的環境裡不容忽視。
「阿寶……阿寶……」
嚎啕大哭的小孩聽見熟悉的呼喚驚訝地瞪圓了眼,站起來就往廟裡跑,差點摔了一跤。
謝濯玉跟在他身後進去,站到老人身邊,垂眼去看他。
那是一個瘦成皮包骨頭的人。布滿皺紋的臉是黑黃色,眼眶深陷,目光渾濁,臉上還有些詭異又不詳的紫色斑點,看著跟中毒了一樣。
他吃力地轉過頭來,很快就放棄了強撐著坐起來的想法,用盡所有力氣抬起手摸了摸阿寶的頭:「阿寶,你出去吧,大人說話小孩不要聽。」
阿寶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很乖很聽話地出去了,還掩上了那快掉到地上的門。
那些血淚的日子,那化為人間煉獄的村莊,他卻說得平靜……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與悽然。
莊稼不可能幾日就長出來,人卻不能幾日不吃飯。
買不起米糧的村民去向仙人討糧食卻被要求用靈石交換,可他們收到的那些靈石早就還給了仙人變成了仙籍本上的槓,盼著攢齊了槓便能入仙籍去過神仙日子。
有人餓得兩眼發綠,奔到地里拔了靈草就吃。可這靈草哪是凡人能吃得的呢?不到一個時辰,那吃了靈草的人就七竅流血而亡。
那一年,每個村子裡都餓死了很多人,發生了很多殘酷的事情。
那一年阿寶的父母去挖礦了,想為孩子掙一個仙籍。他們一去不回,送回來的只有一袋銀子和幾塊靈石,阿寶從此沒有了爹娘。
那時,人們這才從虛幻的美夢中驚醒,睜眼看清現實。
去挖礦割膠的青年人少有回來的,回來的幾個都瘦得脫相,面色發黑。每一家屋後的小菜地都不再長東西了,清甜的泉水變得苦澀。村裡的人身體越來越不好,連一些漢子都總生病。
這些變化,都是在種植靈草之後發生的,只是從前人人狂熱於種靈草、仙籍,無人關心。
第二季,村民試圖種回莊稼,卻絕望地發現,早就沒有回頭的路了。
——村子的土壤已經因為數年的靈草種植變得不再適宜種其他東西了。
長期的飢餓使得人的體質越來越差,老人與小孩率先倒下,青壯年也逃不過,照料田間靈草的人如行屍走肉。
最後的最後,沒有人能種靈草了,土壤也種不出來了。村子十室九空,能逃走的人逃走了,逃不走的人在死村里絕望地等著死亡。
謝濯玉垂著頭,看著那雙渾濁眼睛中的悲傷,心頭巨顫。
他明白,萬物有各自的緣法。他明白,人各有命。
但他望著眼前已經斷了生機的老人茫然得說不出話。
世上怎麼會有人的命是這樣的?憑什麼?!
悲傷如浪潮般將他淹沒,他在其中突然就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幾乎要喘不過氣。
人是不知滿足的動物。但並不能責備那些村民,因為人人都想過更好的日子。
說到底,是有人利用了他們。
天道疏漏不察,便該有人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