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屏無可奈何地安慰了她幾句,這才並時修走到園中來。在林蔭密匝的小路上,她不知在想著什麼,唇上纈著一丁點泠泠的微笑,始終半垂著睫毛,眼皮給不斷滑過去的光斑照得透明。時修一眼一眼地橫著看她,覺得那些從她身上掠過去的斑斕的光影是風裡的煙花,要連她整個人都帶走似的。
他忽然心裡牽痛,想到她跟著她娘離開江都的那天。是他頭一次有膽量自己騎馬,他舅舅攔他不住,只得趕忙另牽了匹馬來給他大哥,「這死崽子根本不會騎馬!你快去追他,要是跌壞了,你娘還不得和我拼命?!」
他一氣抄十幾里小路,及至江上的半山腰,看見她們母女的船剛離了碼頭。西屏小小的骨頭就立在那甲板上,她當時太小了,只不過江水中的一星點波光,太陽一個折照,她就在水上消逝了。
他在那半山上哭得厲害,他大哥勸他說:「往後我幫你把她找回來。」
不過是哄他的話,小舟從此逝,後來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了。
乍驚乍喜的,她又出現在眼前,他想去拉她的手,剛碰到她的袖子,她驚了下,往背後縮回了手。
回神看見是他的面孔,西屏拍拍胸口,「嚇我一跳。」她一雙眼睛在濃陰里本能地朝四下看,像林中矯捷機敏的弱小的動物,眼珠子轉得凌厲警惕,「虧得沒人看見。」
他故意嗤了聲,「慫包。」
她馬上不高興地瞪他一眼。
他又笑著轉過話頭,「您方才為什麼朝我使眼色?是不是猜到了我想問四姨娘什麼?」
西屏只管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你想問什麼我怎麼會知道?」
他也洋洋得意地反剪起一條胳膊,「您對我是了如指掌啊。嘖!真是不好,我心裡要是藏著什麼事,也都要給您猜著了!」
西屏咬著唇,憋著笑,不屑地瞥他一眼,「你心裡還能藏什麼事啊?」
「我心裡藏的事,您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西屏乜一眼,「我又不是你肚腸里的蛔蟲。」
時修一步跨上前來,面對面倒著走,「您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可您是我心裡的蟲啊。」
說到此處,西屏一顆心砰砰跳起來,別開眼只管看旁邊那一片荷花,池塘中也是波光粼粼,晃花了她的眼睛,使她能望見的以後,始終是一片茫茫的水面。綠的水,黑的水,紅的水,金的水,什麼水她都見過,唯獨望不到岸。
她心裡早就知道她是沒有岸的人,所以不能給他任何回應。但她依然身不由己地紅了臉。
時修怨著哼了聲,「您這蟲在我心裡搭了窩,蝕了洞,還要裝得這一臉無辜的樣子。」
西屏假裝漠然地睇他一下,錯開身朝前走了。他追上來,也沒再說這類話,知道說了她也假裝聽不見,也許是覺得眼下說的一切縹緲如雲,落不到底,反正他不相信她是因為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