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師抱琴的身形也隨之頓住,卻沒有轉頭,似乎在糾結要不要放下琴朝她行禮。
雨絲連綿不斷,一副要下不停的模樣。
她主動出言示好,琴師猶豫了一瞬,還是轉身面對著她。
「公子要回琴館嗎?」
裴淮義看著眼前人緩緩點頭。
春雨帶來潮濕的木質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味,微微濕冷。
她持著油紙傘,連傘骨也微微震顫,將餘韻傳至虎口。
裴淮義眸光落在他懷中套著琴衣的古琴上,眼眸順著他緊繃的指骨向上,望著琴師朦朧的面孔,嗓音溫和地道:「正巧,本官也要去一趟琴館,你要回琴館嗎,不如乘我的馬車一同前去。」
琴師有意躲避她的眸光,但她有心探查。
眼型、眼神都不大像,與她記憶中的那雙眼睛可謂毫不相干。
「走吧。」她道。
琴師沉默地跟著她,興許是因著力氣不夠,或是衣衫礙事,沒走幾步他就慢了下來,裴淮義耐心地站定,等他跟上。
他抱琴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有些泛白。
這琴有些分量,琴衣上還沾了一些雨水,平白增了幾分重量,琴師分明有些抱不動了,但不肯出言要她幫忙,也不知方才這人是怎麼來的。
裴淮義從來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但此刻還是喚道:「雪竹。」
親衛應聲上前,接過琴師手中沉重的古琴。
沒有了古琴的遮擋,裴淮義這才注意到,琴師穿得極厚,此刻對於她的幫助還有些不知所措,一副想要逃離的模樣——他好似格外不願同權貴沾上關係。
這樣微小的情緒已經被他極力壓下,但仍舊被女人敏銳捕捉。
「別害怕,我也要去琴館,只是順路送你。」裴淮義掀起眼睫,審視著他,語氣仍舊低柔,「只怕古琴沾了雨水,就再不能彈出這樣好聽的琴音了。」
她只是欣賞琴師的琴技,也不希望這樣好的琴被雨淋濕,並沒有什麼其他意思。
這話寬慰了他一般,裴淮義看他神態稍微放鬆,隨後朝她打著手語。
但她不大懂這些,只是面上仍掛著淡笑:「一同走麼?」
琴師緩緩點頭,隨後朝她俯身行了一禮。
他身子實在有些太過單薄了,這點就與她記憶中的人很是不同,成恩一看就是富庶地嬌養出來的公子。
而眼前人——
裴淮義收回眸光,他的身子過分清瘦了,像是遭受了什麼重大的苦難,仿佛只要再有幾滴雨落在他身上,就能將他壓垮。
裴淮義看著琴師艱難上馬車的背影,屈指抵了抵額角。
自那日成恩不告而別,她也應召回京後,就再不曾打探到成恩的消息,自此,再看到與成恩有些相似的公子後,裴淮義還是忍不住探究。
她不會相信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第2章 第2章死訊
琴師的動作有些艱難。
他的腿不夠有力,連踩上車輿都困難,更妄論上馬車。
偏生今日沒有帶轎凳,裴淮義看他動作如此困難,上前幾步:「不如我先上,隨後拉你上去。」
琴師分外敏銳,察覺到她接近,有些警惕地轉過身看著她,在聽完她的話後,遲疑了一瞬,為她讓開道路。
裴淮義動作流暢地翻身上了馬車,隨後朝他伸出了手:「上來。」
車輿有些高,琴師微微仰頭才能看到她。
裴淮義看清他眸底隱隱的不安,握住琴師微冷的手,明顯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繭。
有她幫襯,琴師還算順利地上了馬車,拘謹地同她頷首道謝。
「公子來京多久了,不知公子姓名?」裴淮義遞給他一隻手爐。
考慮到對方是個啞郎,她從旁抽出宣紙與毫筆來,以便他書寫交流。
接過手爐時,不免指尖要相接。
琴師蜷了蜷被她碰到的指節,用凍得微僵的手緩慢書寫:「楚臨星」。
裴淮義隱約見他垂著眼睫,隨後又問:「公子何時來的京城?」
他在紙上歪歪扭扭地落下字跡:「來京已有三月。」
與他的琴音相反,楚臨星的字跡實在難以恭維,但好在還能辨認。
裴淮義注視著他執筆的手,道:「公子慣用左手嗎,」
「來京三月便名聲大噪,今日裴某亦領教了楚公子的琴技,只是裴某有一點不明,」她鋒銳的眸光攫著眼前人,「楚公子既是江南人,緣何琴調有潁川小調的感覺?」
筆尖沒有立即動作,半息,楚臨星緩慢動筆:「大人耳力極佳,我的老師是潁川人,許是我琴藝不精,還望大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