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火危害實在太大,仙人們警告凡人眾生,不管看見什麼,一定要保持鎮定,日日口誦清靜經,飲食清淡,切忌飲酒服藥,官府更是直接發下禁酒令,私下釀酒販酒是殺家砍頭的重罪。
禁海飛馳,販賣私酒,角木蛟做的就是抄家滅門的買賣。
這是鄭禾第一次看見附火者。
附火的還是個熟人——廣夏。
他一頭小捲毛被油汗濡濕,整個人張開手臂跪坐在甲板上,眼睛無神看天,嘴巴大張,其中有紅色火焰從他腔體內部噴射而出,周圍空氣被高溫扭曲。
船員們不敢靠近他,只用一根鐵棍抵住他的口舌,把一團黃符順著鐵棍滑進他的嘴裡。
黃符在接觸到廣夏皮膚的瞬間無火自燃,宛如火球一般慢慢滾進廣夏的肺腑,頃刻之間廣夏也如火球,七竅之中赤紅火焰殺氣騰騰衝了出來,卒然毀滅了他的頭髮和衣衫。
甲板上溫度慢慢升高,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廣夏被火囫圇吞沒,可他從頭至尾都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和嘶鳴,只是和個雕塑似地跪在甲板上,像是早就死了。
可他還在燃燒。
「大家姐,這傢伙是不是沒救了?」
有人察言觀色,發覺了鄭禾面色也不好看,趕緊找補:
「沒事的,大家姐,一定是這傢伙著火太深,我們把他丟進海里去就好了,大家姐你千萬不要生氣!」
「是啊!大家姐,你這麼厲害,一定懶得和這種小鬼糾纏,我們這就把他丟到海里去!」
說話間,就有人拿起木棍把廣夏從地上挑了起來。
鄭禾垂下眼眸,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全身陷入大火的人,他此時已然不能算是一個人了,只是一個盛放癲火的器皿,可以聽見血液在高溫中滋滋作響,可以感受到逐漸枯涸乾癟的肉軀。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好可憐。
「放下他。」
鄭禾攔住了他們,「我可以起儺。」
如果這時候鄭當午在邊上,大概又要罵她爛好人了吧。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禍斗,也不知道原主究竟是如何起儺驅邪的,但總可以試試。
暫且就把他當作一個中了邪的人吧,穿越之前,鄭禾在鄉下考察儺舞的時候,見過無數種儺舞。
猴子湊到鄭禾跟前,殷勤地彎下腰,「大家姐,要準備什麼?」
他嘿嘿一笑,「我小時候家裡教我打過鼓的。」
鄭禾看他一眼,「什麼都不用。」
她記得那些舞步。
說話間她戴上儺面,抬手擊掌一拍。
啪——
擊掌聲一下一下,她的肩背隨之晃動起來。
這就開始了?
儺者鼓譟,原本該有鼓樂相合,請神祭舞,可她沒有鼓樂,甚至沒有清場。
無數根木棍壓在廣夏身上,想要把他挑出去,還有些船員在旁交頭接耳,老溫面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切。
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下,鄭禾開始起儺。
她用一種極度誇張的動作頓足踏地,擺臂擊掌,儺面在所有人面前飛速旋轉。
沒有鼓樂相合,沒有歌聲相伴,只有清脆的擊掌聲和腳步踏在甲板上的『咚』聲。
在她起儺的時候,所有嘈雜低語漸漸小去,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神情愕然。
「溫哥,大家姐跳的是什麼?」
猴子湊到了老溫邊上,好奇地看著場中鄭禾的舞蹈,「你有見過這種儺舞麼?」
老溫面色難看,「當然沒有,這世上哪裡有這樣的儺舞?」
她的動作只是簡單的肢體搖動,沒有半分他們印象中舞蹈的模樣。
人有難,方為儺,儺戲起,百病消。
家家吉慶,戶戶居安。
讀書者,功名成就,科甲宣連;耕種者,一籽落泥,萬籽收成;求財者,財流勝歲,百事順通。
鄭禾一手撫儺面,一手展臂帶動身體,圍繞著廣夏快速旋轉。
鄭當午隨手掏出來的衣袍裾擺盪開,帶起一陣風,如同層層展開的蓮花座。
腳步踏在甲板上的聲音就是雷鼓之聲,一步步踏在心尖。
她抬腳,落步。
廣夏身體便抖一抖。
抬腳,再落步。
廣夏渾身戰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遭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下來。
老溫呼吸急促,沒了一層皮的手掌不自禁握緊,只覺得風吹雷鳴,海上無數風攜起無數浪,一陣陣拍打在身上,天空烏雲密布盤旋,似是大海舉起黑幕,阻止高天之上的神明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