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不時傳來些不屬於此地的聲音,不像是動物的啼叫,也不像樹葉摩擦起風,時而尖銳地欲把人耳膜穿透,時而又頓澀得讓人心生煩欲。
小和尚似乎聽到了什麼,原本就粗短的脖子慢慢瑟縮在一起,連著下巴,疊起三層肥肉,心焦道:「姐姐,你晚上千萬別出門。你這麼好看,肯定會被野豬精殺掉的。」
方寧已是第二回 在小和尚口中聽見精怪,好整以暇道:「所以你覺得今日這兩具屍體,也是野豬精所為?」
小和尚拉著方寧蹲下,和他平齊,在耳邊輕聲道:「當然了。之前就有這樣的事情,施主來山里借宿,就被野豬精殺害了。屍體被咬得比今日還碎,我都沒拼出一整個來。師兄們說,寺外的山道上,還有巴掌大的豬腳印,一路往山頂爬去。哦還有,我有一日在寺里,透過紙窗,看到了豬精,與它對視了一番。它的眼珠是墨綠色的,看向我的時候,還留口水了。它足有八尺長,三尺寬,是個巨型怪物。我聽師兄說,那些野豬就愛攻擊長得瘦弱且標緻的施主,特別是衣著華貴的。姐姐你雖看著窮困些,但長得一副紅顏禍水,一看就美味。」
方寧自是不信精怪一言,世間鬼怪,大多出自人心,但也不忘逗趣一番小和尚,「姐姐我要是豬精啊,肯定先從細皮嫩肉的小孩子吃,你這麼點的個子,吃起來都不帶吐骨頭的。」
此言一出,那小和尚叫喊著,就往自己屋裡沖,圓溜溜的眼珠子裡蓄滿了淚花。
方寧只當這是小和尚成為男子漢大丈夫前其一課業,絲毫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嚇唬的成分,心情頗好地往屋內走。
聽小和尚一言,事情反倒清晰了起來。
世上奇事雖多,但巧合卻不常有。
若真是野豬殺人,將目標鎖定在這座寺廟裡,為何小和尚沒事?
反倒是來借宿的施主,一而再再而三地丟了性命。
必是有人借了山間精怪的傳說,在這座寺廟裡行害人之實。
那兩具屍體,究竟是如何死的,恐怕還要與沈昱商量一番。
想罷,方寧快步回到住處,只等長月驅走濃雲,長達一日的雨勢終算停下,星河影動。
方寧坐在窗沿邊,望著濃霧散去的天際,玄武乘陽星與月同暉,天蓬、天任、天沖、天輔、天禽五星相望,幽聲道:「玄武乘陽,占的是盜竊之象,此番人禍應是圖謀錢財。天蓬等五星皆乘旺相,如此看來賊人是青年男子。只是可惜,這寺廟裡最不缺的就算青年男子。究竟誰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正當方寧一籌莫展時,熟悉的三聲敲門聲將她思緒拉回。
沈昱來時,應是聽見了方寧的低語,前腳剛踏進門,緊閉房門後,瞧了眼方寧窗邊的星象,悠然道:「你自可不必多慮。玄武雖妄,但勾陳之象已然顯現。勾陳、杜門所落之宮,正克天蓬,抓到賊寇是早晚之勢。」
方寧再一細看星象,暢然一笑,合窗道:「雖說師兄不精玄學,但論天文星宿的科學,世上誰人比得過我師兄啊。」
語罷,她見沈昱一直佝僂著身子,似是腰痛發作,順
手拿齊銀針為沈昱施針緩解腰上的疼痛,語氣頗為羞愧,「一路辛苦師兄了。運輸隊可是都睡了?」
沈昱本有鬱氣的心情,隨著方寧針針到穴,腰痛漸緩,也逐漸好轉了起來,「無礙。我為以防萬一,在他們水裡摻了小劑量的蒙汗藥,至少能酣睡到後半夜。我覺得這個寺廟不對勁。你可有發覺,這裡的和尚時多時少?後院出現兩具碎屍,如此大的事情,寺廟裡除了方丈與小和尚,再無其他人。而晚飯時候,又多了十幾青年給我們送飯。我觀察過他們掌心的粗繭,你的手也有,很像是長年習武之人才會留下的。」
方寧思忖片刻,將那小和尚與她說的精怪故事一道說出,後又補充了一句,「且看看吧。許是他們上山找碎屍了也不一定。練武的和尚也是有的,叫做武僧。山里多賊寇,他們會武不稀奇。只是那野豬精究竟是何,我一時沒有頭緒,若是人假扮,誰又會長了八尺的身形?」
沈昱似是想到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將裡面的肉塊小心展於方寧面前,「我趁眾人晚膳時,悄遛進了安放屍體的地方,尋了些要害的部位藏起,又以蒸骨之法,發現了些異端。」
方寧見那屍塊都已有斑紋,且隱隱散出腐爛的臭味,又見沈昱手裡拿著一柄細長的小刀,輕輕化開皮肉,神色認真,頗有一種忠於職守的虔誠肅穆,一時分不清沈昱本職究竟是伙夫還是四品提點刑獄司。
「蒸骨需天時地利,一定要選烈陽之日。無奈此地陰雨不斷,所以我只能以瓮煮骨,配以醋、鹽與白梅,水沸百次後,就可知生前傷抑或死後傷。」沈昱面色沉靜地拿出兩幅骸骨對比,一時之間讓方寧恍惚。
莫非她真得了渾天派衣缽,可通古知今,她這師兄告老還鄉後,許是真能當個好伙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