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脊投下的陰影如同細密齒痕啃咬著案頭。
燭芯突然爆出星火,驚得方寧手指蜷縮。
她將《滇南蟲豸考》殘卷推到案角,看著即將油盡燈枯的火燭,暗自苦笑,「再這麼熬下去,我比那油燈死得更早。怎麼就是找不到昨夜水裡的水怪呢?」
方寧撓著腦袋,枯喊道:「天要亡我!」
此時,「嘩啦「一聲,方寧背後忽如傳來竹簾捲動的聲響。
她反手甩出隱星鏢,「什麼人?」
她在藏書樓一事,除了面見陛下時,得了她的允許,任何人都不知道。
此時也不是藏書樓可以打掃或者應允任何人進來的時候。
如此一想,她的鏢脫手而出,扔的那叫一個心安理得。
「姑奶奶,我要是哪天英年早逝,必是死在你那鏢上。」銀光割裂黑暗的剎那,沈昱清脆略帶哀怨的聲音響起。
方寧兩指穩穩夾回飛鏢,抬頭見沈昱玄色官袍還未褪下,神色也是清明利落,一看就是休息充沛,精神良好,怨氣更重,「殺的就是你。」
沈昱藏笑,走到方寧身邊,低頭看見書案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書籍,甚至連《山海經》都翻閱過一輪,無奈道:「陛下今日一下朝,就和我說你連夜從皇后寢宮出來,趁他要去早朝之
前,要到他的准許去查古籍。陛下說你的黑眼圈都比那西南送來的貔貅重幾分了,要我勸你先歇歇,別讓他痛失忠臣。」
方寧將茶盞里的琥珀色茶湯一飲而盡,冰冷清苦的滋味入喉,反倒心裡爽朗幾分,「看來陛下也知道,我拳拳之心,天地可鑑啊。他到底啥時候給我加官晉爵,趕緊的啊。你可對陛下說了,我昨日在蓮池遇到的凶獸,蹼爪這麼大,擺尾時力道也能比雄獅,還有蔣貴妃產子時,我認真看過它的鬼影,它的前牙足足有我指節大小,你說世上哪有這般的凶獸?」
沈昱微微側頭,視線在藏書樓的書架上來回掃,目光落在邊角處的《水經異注》時,眼中陡然亮起光彩,「這本書你可有瞧過?永初三年,西南濮人獻鼉龍,齒含磷毒,噬者瞳裂,呈豎針狀,堪比盤蛇。」
「鼉龍?豎瞳?對上了,對上了!」方寧一聲更比一聲高,從書案最邊緣翻查到一本藥書,道:「我在藏書樓找的,不只是巨獸的身份,還有記錄世間奇藥奇毒的《百越異聞錄》,前日溺斃的宮女與太監,眼瞳豎若蛇目,我始終不信是巧合,但實在找不到因果,如今看來,就是死後不久便被那鼉龍折磨,毒素侵害,隨血管蔓延至目中,呈現如此狀態。多少帶點子魔化了。」
沈昱見方寧臉上一掃困意,笑意十足,精神也好了許多,不由搖頭,「看來你並不打算回偏殿休息了,下一步你當如何?」
方寧在桌案上將書頁翻得嘩嘩作響,視線鎖定在記錄鼉龍一日三餐的飲食譜上,皺眉道:「書中記載,鼉龍喜食冷肉,但用肉量巨大,是成年雄獅的三倍。我記得前不久因蜀地災害,民不聊生,陛下告令後宮,節衣縮食,絕不允許宮中開支奢靡。鼉龍這些用肉量,堪比半個後宮了。我得去御膳房瞧瞧,如此大的肉類開支,絕對與他們脫不了干係。另外,蔣貴妃因吃了皇后送的血燕才吐血,這事情我也得找御膳房問問清楚才是。」
沈昱點頭,抬眼見窗外已是卯時末,最後叮囑,「我是外男,雖得陛下准許,能來助你一臂之力,但也不宜久留,接下來可得看你了。你切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累死不值當啊。」
等沈昱走後,方寧最後整理了一遍鼉龍身形特徵,對宮中禍亂四方的凶獸,心中大致有了雛形。
她往御膳房走去,算著時辰,馬上該用午膳了,應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
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方寧如此想著,腳步更快更穩。
御膳房檐角已積新雪,方寧指尖拂過膳房門前的青石磚,上面蓄滿了凍硬的油漬。
她忽然駐足,見兩個小太監正抬著半扇豬肉往後廚去,暗紅血水順著葦席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串梅瓣似的紅點。
「掌事何在?「她提著皇后金令走進裡屋,邊是四處打量,邊喊住正欲出門晾曬乾菇的宮女。
那宮女見到皇后金令,驚得瞬間碰翻了竹篩,神色如臨大敵般,連連朝著裡間呼喚管事。
山羊須管事聞聲匆匆迎來時,方寧已找到隨那些臘肉一同垂掛在膳房正中心的帳本,用銀簪挑開帳本漿糊。
紙頁在冬陽下透出規整的墨痕,每筆二十文市價的鮮肉採買記錄,竟連個硃砂批註的錯處都尋不著。
「娘子是皇后宮中的管事?娘子明鑑,蔣貴妃那血燕盞子,尚藥局昨日驗過三遍,確是從皇后宮中而來,但血燕確實無毒,為何會害得蔣貴妃吐血,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說啊。「管事抹著汗引她到庫房,交出最後三盞血燕,「您瞧,這些血燕我們都是密封入庫的,旁人根本進不來。」
方寧細細查探了一遍,確實沒有問題,正欲要走血燕,先一步離開時,鼻尖傳來一陣咸腥的味道。
她尋著那股子味道看去,給各宮貴人的煮鍋里除了切碎的肉塊外,便是各種辛香料,擰眉道:「我記得皇后與蔣貴妃娘娘都是南方人,偏愛素淨的食材,怎地御膳房做的如此咸辣?」
此言一出,原本躲在角落剁肉的綠衣宮女手一軟,菜刀劃開自己的指尖肉,一聲慘叫瞬時響起。
方寧正欲朝那宮女看去時,管事立刻擋住她的視線,厲聲斥責,「真是的,剁個肉都不利索,快把那盆子肉拿去扔了,怎能讓娘子瞧見如此血腥的場面,污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