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任何事情,要第一時間打給我,知道嗎?」
*
餐廳地點選在亮馬橋,沈邇提前十五分鐘抵達。
沈霞給他發了桌號,她坐在大堂靠窗的桌前。沈邇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她還是一身淺灰色的長裙,那隻公文包被放在腳邊。
「你來了,坐吧。」
沈霞將桌上的菜單遞給沈邇,沈邇接過來點了一份牛排和沙拉,將菜單遞迴去。
沈霞只要了一份小菜和一碗粥,解釋說:「在學校吃了點,不知道會碰到你。」
她說完,母子二人一陣無話。
沈霞看著對面,明顯有著西方人輪廓的兒子,笑著說:「我很高興,你願意來北京。」
「只是夏休旅遊。」
沈霞放下茶杯,雙手交握,搭在腿上。她的脊背挺直,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綰成一個髮髻。
「Sara跟我說了你來北京的事情。」
沈邇喝茶的手頓了一下,他能預想到Sara的語氣不會太好,便對沈霞說:「抱歉,Sara最近的情緒有些敏感。」
沈霞揮揮手,她對Sara尖銳的用詞早就習慣了。她緊緊盯著沈邇,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有沒有考慮回北京工作?中國的汽車市場很大,發展前景也不錯。你在邁凱倫7年了,滿世界飛,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
沈邇聽完,毫無表情地盯著她,語氣冷了幾分:「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我們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是嗎?」
沈霞臉色變了變,這是沈邇第一次直接談及自己拋棄他的事情。
她給沈邇添茶,彎腰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相冊。
「我很抱歉,沈邇,但我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如果你想要了解,這本相冊里有你的親生父親,我也可以給你講講我和他的事情。」
沈邇混血的長相,五官偏英國人,但一雙眼型更像沈霞。
沈霞很理智地說出這番話,語氣平直。
她無需向任何人解釋什麼。諸如拋棄你是有苦衷,這是不得已的決定。
相反,她不想提自己做這個決定背後的原因,即使是對自己的孩子。
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拋棄沈邇違背了什麼道德標準,在這方面,她有著近乎冷酷的情感空白。
沈邇翻著相冊,沈霞開始說:「我是在英國念書的時候遇見他的。拿著國家助學金和學校的獎學金,只能勉強支撐我在倫敦的開銷。他……」
沈霞頓了一下,偏頭望著窗外,很短的,又扭回來。
「他是一位很體面的紳士,在附近的高中教書。我們約過幾次會,懷上你的時候我即將畢業。」
相冊上,沈邇看到那種她穿著紅絲絨禮裙的照片。她身後很遠的地方,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沈霞也看到這張照片,微微一笑,「那就是他,有點模糊。」
相冊里,零星的有幾張男人的照片,沒有一張合照。
沈霞繼續說:「80年代,國家出錢支持我出國讀書,畢業我肯定要回國。生下你之後,托給一家院。」
之後的事情,就不必說了。
相冊被重新收起來,沈邇沉默地吃完牛扒,然後提出這頓飯的第一個問題。
「因為沒有其他孩子,才來倫敦找我嗎?」
沈霞放下手裡的勺子,嘆了口氣,「或許有些殘忍,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她面無虧欠的表情,又說:「我覺得Sara對你的教育過於鬆散,我嘗試跟她溝通,但效果不大。不過我很慶幸你最終選擇了對的專業,你很聰明,這個高精尖的行業才不會埋沒了你的才能。」
這種論調,沈邇不是第一次聽了,他打斷對方,提了最後一個問題。
「如果我資質平平,你還會來倫敦找我嗎?」
沈霞沒想到沈邇這麼尖銳,近乎刻薄地用最壞的臆想推斷自己的出發點。
她一時愣住,緊接著所有的惱怒都被激化成慷慨陳詞。
「我希望你堅持自己的專業和才能。你的養父母這幾年的表現足以說明,他們對你的教育和培養並不重視。」
沈霞指的是他們跟自己爭奪沈邇的時間,像小朋友爭搶一個玩具似的。學藝術的人總是會突然做出一些讓人無法理解,毫無理智的事情。
情緒化,且意氣用事。
沈邇琥珀色的眼眸變得幽深,像一潭覆上冰霜的井。
他叫來服務員買單。
沈霞深吸一口氣,理了理頭髮,意識到自己批判養父母的行為其實是把沈邇夾在中間。
緩和了口氣,試探地問:「過兩天,學校有一個關於空氣動力學的講座,如果你有時間……」
「不必了,我還有工作,謝謝您的午餐。」
服務歸還信用卡,沈邇站起身,禮貌地朝她點點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沈霞面色赧然,她預期的見面不是這樣收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