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頭項忽而明曉了五年前鎮海關生還之人為何會陷入痴癲,只此一眼,他便幾近魄散魂飛。
因那是魔相,是妖邪方會有的眼眸,戾氣咆勃,幽然似鬼火,任誰看了皆會心膽俱寒。
而那眸光正如一柄利刀,刺破黃沙,扎向自己。
「大人,小心!」驚呼聲自一旁傳來,可一切已然太晚。
那帶著鷹唳的箭矢再度離弦而出。頭項望見泛著寒芒的鏃頭直飈而來,赤箭花於箭筈上綻放,妖冶如火。
那一瞬,頭項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鏃頭愈來愈近,閻王鳴鏑,避無可避。
那是他的眼眸里最後映出的景象。
自此,一片黑暗。
第2章 閻王鳴鏑
昌意二十三年,大雪。
方打過一更,天色昏晦。幾道車轍如細密針腳,一路織至蓬萊山銅井村頭的吉順客棧。
大燈籠將客棧前庭里映得紅彤彤一片,幾個住客在這紅光里吃著麯酒:一個葛巾方士,幾個六合帽游商,一個明金衣遊俠兒,客堂上擺倆靠椅,坐站幾位掛牌藝員,方開撥三弦。
前庭里曲聲悠悠,可後院馬圈裡卻罵聲一片。一個身著青布衫、頭戴暖巾的堂倌正拿腳踢著睡在馬圈裡的乞兒:
「粘窩子!還不起來幹活兒?」
一個乞兒慢悠悠地坐起來了,只是蓬頭垢面,狀極骯髒,一身馬糞煤灰,裹一張看不清顏色的氈布。堂倌捏著鼻子,打來一桶水,將巾子丟在他身上。「快洗洗面,就你這模樣兒,怎好見客官?」
那乞兒慢吞吞地拾起巾子,沾了水後抹起了臉。灰土抹淨,露出蒼白的肌膚。他模樣算得齊整,可右眼卻有一塊燒傷似的紅疤,甚是可怖,所幸平日裡有亂發遮蓋著,倒讓旁人瞧不見。
乘他洗臉的間隙,堂倌陳小二靠在棚邊吁氣。
近幾年天候轉冷,時有風雪,又有那「閻摩羅王」害人的傳聞。「閻摩羅王」是蓬萊最大的要犯,心狠手辣,罪惡昭著。受這傳聞影響,蓬萊中的行路人不多,吉順客棧的灶也冷了,只余幾個夥計在此過苦焦日子。
前些日辰有個丐子橫倒在客舍外,掌柜大發善心,將其拾了回來。馬棚里正恰缺廄丁,掌柜見那乞丐手腳尚有力,且拾整好後模樣周正,比買來的「走肉」要好得多,便將他安頓在了那處。陳小二可老大不願意,他瞧出這奉旨討糧的叫化子生性懶怠,成日只會睏覺,怎會幹活兒?
可今兒還真有了這乞丐的用武之地,前庭里遙遙傳來馬嘶聲,且聽來不止一匹馬在店前駐足。
陳小二立馬踹乞兒兩腳,喝道:「牽馬去,待會兒記得切穀草!」
他自己則登時撣撣衣擺上的灰,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客堂里。陳小二腿腳有些跛,卻跑得快而諂媚。來客方下了馬,拾掇乾淨的乞兒慢騰騰地上前去替他們拴馬。陳小二瞪那丐子一眼,旋即擺開一副笑臉,迎將上去,聲音似蘸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