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姝道:「還是穩妥些好。我夜裡胡亂滾,別說七八人的床,恐怕大通鋪我都能滾過去。」她低聲喃喃自語,「好可惜,多少年練出的規矩,說廢就廢……」
赫連煊心知肚明自己做的事,轉而道:「孤有點冷。」
穆凝姝鋪好小榻,坐到他床旁,給他加床被子,道:「我讓侍女去拿湯婆子了,等會兒就來。」
「她們做事太慢。」赫連煊想起方才縫針時,她一直握住他的手。他抬起手,朝向她,明示她該做什麼。
他的手蒼白修長。
燈火映照下,在牆上投出道影子,恰好將她攏在掌中。
這雙手給過她不同觸感。
溫暖的,乾燥的。以及這一次罕見的,冰涼與潮濕。
但她的手,總是冰冰的,算不得暖手佳品。
穆凝姝下榻,噠噠跑向床尾狗窩,抱起呼呼大睡的小可愛,蓋在赫連煊手上,朝他熱情推薦持久發熱暖手寶:「小可愛超級暖和,軟乎乎。大單于,現在好點兒嗎?」
赫連煊:「……好像又不冷了。」
穆凝姝塞狗進他被窩,大方道:「沒事,暖一暖促進血液流通,總沒壞處。小可愛跟我睡慣了,可乖啦,不吵不鬧,超好摸。」
赫連煊:「……」
***
傳說女媧摶土造人,起初親手捏小人兒,後來嫌效率太低,撿起個藤條往泥水池子中飛舞,濺出來的泥點子就能化作人形。
穆凝姝認為,此故事必有缺失。
女媧造人時,應當還使用了不同材料。不然她無法理解,赫連煊在受這麼重的傷後,僅僅躺了兩天,第三天起,就能開始處理政務。
泥點子絕對不行,他至少得是燒成鐵水的鋼鐵點子濺出來的。
此時此刻,鋼鐵點子正在聽屬下匯報各項事務,時不時吩咐或點評幾句,話語簡潔,語氣也平平淡淡,卻難掩其威壓。
來稟報的草原猛男,腦門兒上細細密密全是汗,待奏事完畢,迫不及待退場。下一個候在外面的臣子進來,繼續重演這一出。
等全部臣子奏事結束,赫連煊闔上眼,靠在躺椅中休憩。
穆凝姝掩在屏風後看他。
平時赫連煊常穿箭袖衣袍,以皮質護腕攏袖口。現在因傷口在身,穿衣不易,他便松松垮垮披上件衣裳,寬袍闊袖,款式接近中原意味。
頭上也省去了紅珊瑚珠鏈,茶褐色長髮隨意披散著,垂落在胸前。
皮膚因失血而略顯蒼白,唇色不如先前紅潤,身上肌膚,亦是白得能看到青藍色經脈,左肩到胸膛的傷痕頗為駭人。因此時閉著眼,鋒芒不顯。整個人透著股脆弱。
但再往下,腹肌塊狀分明,輪廓清晰。
一看就知,這人跟文弱無關。
他只是長了張騙人的臉。
「公主還要偷看到幾時?」赫連煊忽然開口,眼睛仍然闔著。
穆凝姝狀若無事,從屏風後走出來,道:「我哪有偷看,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你要是醒了,我得給你換藥。再說,你要是沒偷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隨便找個歪理支持下嘴硬。
赫連煊抬眼朝她看去,「你說得對,孤的確在偷看。」
她沒想到他會直白承認。
赫連煊道:「公主一直躲在屏風後,孤不明白為何。」
穆凝姝吩咐侍女取來藥膏和棉紗,道:「避嫌啊。那些人是外臣,我身為妃嬪,自然要避著些。」
他微微勾出點笑意,「哦,公主的意思是,你只給孤看。」
穆凝姝:「……」
他怎麼理解的。
說得好似她對他意圖不軌。
不過想想,她病中那會兒調戲他……她發自內心抗拒「調戲」一詞,但思來想去,咬人脖子,躺人家腿上摸喉結,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話本里,都得歸類為典型的調戲行徑。
再加上春月夜的暗示誤解,她在他心裡,妥妥一女狂徒。
好好的中原淑女,被她作成狂徒,她也很無奈。
穆凝姝心中思緒萬千,臉上卻不顯,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露出任何尷尬。
她接過侍女手里的東西,拿到赫連煊處,端莊穩重:「我畢竟來自姜國人,聽到你們議政,不太妥當。我很懂事。」
然後,她毫不做作地露出點兒驚訝,眼神清澈,「至於單于的推測……你想到哪裡去了呀。」趁機解釋下那個夢,「我們之間,大抵有些誤會,那時候我燒糊塗了,行事荒謬,不能當真。本公主著實是個正經人。」
她胡說八道時,越正經越好笑。赫連煊笑而不語,一伸手將她拽到自己腿上坐著,「行。公主既然是正經人,那就正正經經給孤上藥。」
穆凝姝抿唇,道:「首先,就你這姿勢最不正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