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地有點過頭了。
他把人抱到床上放好,將被子給她蓋上,這才坐在床沿看著她。
海藻般濃密的長髮散落在他的枕頭上,讓他的心也跟著忍不住一陣陣跳動。
幾年過去了,她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那張臉除了清瘦一點之外,還和以前一樣美好。
琚尋看了半天之後,還是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她的臉頰,快要碰到她的皮膚時,又蜷縮了手指,右手微微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都開始凸起,到底是沒碰到她。
他低眼看著自己的手,隨後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手腕上戴著那根已經洗得發舊的紅頭繩。
這根紅頭繩他戴了十年了,從十五歲戴在他的手腕上之後,就再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體。
李昀茜或許早就忘了十年前的事,但那段日子對於琚尋而言,是最快樂的日子。
他從小就是自身免疫出問題後得的肝炎,一直不見好,總是在吃藥,上學的時候也經常戴著口罩,因為長期吃藥的緣故,他的身體素質也很差。
大家都知道他有病,不和他往來,在大家的認知里,肝炎這種病都具有極強的傳染性,所以老師勒令他不准和其他同學說話,也不准在學校食堂吃飯。
所以他經常自帶午飯,也沒有同學願意和他說話,和他玩。
雖然他一直說自己的病不會傳染,但沒有一個人信,包括老師都不和他近距離接觸。
就因為這病,一群同級的學生逼他退學,讓他去死,他一度覺得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在學校過得並不開心,因為病情,他在學校也沒什麼朋友,所以他不願意去學校。
可是高一第二學期開學有一次全校大掃除,他的班級和五班的分在
了一起,他一個人負責一片區域的衛生,還要倒垃圾。
他負責的區域積雪更厚,因為剛開學,一個假期攢下來的積雪基本上都被風吹到了那邊。
導致大家都打掃完了,他的還剩下好大一片,同學們都已經回教室了,他還戴著口罩在那吭哧吭哧掃雪。
里幾乎沒什麼人了,也不會有人在意他,他掃一會兒歇一會兒,冷空氣讓他忍不住咳嗽,蹲在那兒差點把心咳出來。
這時候五班幾個負責倒垃圾的女生看到他了,對著他指指點點。
一個女生說,「學習好又怎麼樣,年級第一又如何,有肝病還不退學,得虧學校不讓他在食堂吃飯,不然又要傳染多少人,這種人已經危害公共健康了,學校怎麼還不讓他退學?」
他蹲在那裡,聽著這些刺耳的話由遠及近,其實已經習慣大家議論他了,仗著家裡有錢,得了傳染病也不退學。
但事實上他的病並不傳染,只有病毒性的肝炎才傳染,他的是天生自身免疫出問題後得的病,並沒有傳染性。
但沒有人聽他的解釋,也不會有人在意他的艱難,本來活著就已經很難了,這個世界還對他的惡意那麼大。
本來想著要不要回擊一句,可還沒想好怎麼懟回去,就聽到一個女生說,「你們的嘴也太碎了吧,有那閒工夫多去倒兩推車雪好嗎?」
本來幾個女生一起負責倒雪的,聽到她說這話,那幾個女生也不幹了,直接撂挑子。
「搞什麼眾人皆睡你獨醒啊,裝什麼好人?你這人挺偽善的,既然這麼想當好人,那剩下這些雪就交給你了,我們回去上課了。」
李昀茜自己一個推車,正在往裡面鏟雪,看到那幾個傢伙真的丟下東西走了,直接破口大罵。
「嘴碎還不讓人說,你們幾個要是把針對校友的心思放在學習上,也不至於考十幾分啊對吧?」
琚尋緩過來後往她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校園裡就只剩下他和李昀茜了,其實大家那時候對彼此都不熟悉。
但讓琚尋記憶深刻的是,那天李昀茜並沒有抱怨太多,而是一個人倒完了所有的雪。
等她倒完時,他的還沒掃完,學校已經放學了,從始至終他沒有和李昀茜說一句話,可李昀茜卻推著她的推車過來,幫他往垃圾場推雪。
琚尋讓她別麻煩,他馬上幹完了,說話的時候用手捂著口罩。
李昀茜臉和手都被凍得紅彤彤,校服褲子都有了冰凌,鞋子都濕透了,可她依舊在笑,她說,「別客氣了,快一點吧,咱倆也算有緣了。」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李昀茜,他們倆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
後來他打聽到了她的名字,她叫李昀茜,是李儒峻的女兒。
李儒峻的名字他很熟悉,因為經常聽父親提起,是合作夥伴。
原本那年開春,他就要被奶奶送到寺院去的,可他還是為了一個連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等到了夏天。
那年夏日高校聯名籃球賽,李昀茜是學校啦啦隊的隊長,鼓舞士氣的啦啦操跳到一半,她的紅頭繩斷了,但她並沒有停下舞動節奏,還是跳到了最後。
跳完啦啦操之後,她就把斷掉的頭繩扔到了垃圾桶,換上了隊友送她的發圈。
而他,等到一天的聯賽結束,等到人都離去,在垃圾被倒之前,把那根頭繩從垃圾箱裡翻了出來,帶回家了。
他的青春短暫而黑暗,那個女孩並沒有給他留下任何東西,是他陰暗地從她身上拿走了兩樣東西。
一張偷拍的照片,一根被棄用的紅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