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眼圈發烏的知縣派手下小廝把幾位幕友都請了過來,愁眉苦臉說了事情緣由,問計道:「諸位,我這番是出了大醜了,本年的京察也不指望卓異了。但是不日京里來人,這事總要交代過去,否則追問下來,只怕禍事臨頭。還請諸位教我!」說罷,竟是一揖下去。
幾位幕友連忙起身避讓。其中年紀稍長的一個,是縣裡的刑名師爺,人送外號「鬼見愁」的,捻須道:「東翁,這事入了京里,要瞞只怕是瞞不住。但事在人為,只要做圓滿了,也未見得不能轉圜過來。依老朽看,首要先侍奉好京里派下的人,部里該送的也得到位,那些書辦們,一字之謬,足以殺人,亦足以活人。」
知縣點點頭,但眉頭仍未舒展。「鬼見愁」呷了一口茶,又道:「其次,這事在縣裡出,自然由縣裡先行收束。本主跑了,如今緝拿也好,暗訪也好,如今都不是要務,就是抓到了,我看裡頭也未必沒有問題。倒是怎麼把事情大化小、小化了,不如乾脆聲稱,該女就是冒認,此番已經縣裡嚴查,刑訊處置了。」
知縣倒抽一口涼氣,「刑訊處置」,就是刑斃,就是明火執仗的強盜被刑斃,當官的也要吃掛落,何況冰兒充其量不過是冒稱富貴,絕不至刑重至此。知縣說了自己的顧慮,「鬼見愁」點頭道:「太爺話不錯。刑斃不妥,瘐斃獄中總不好算我們的過失;就算過失,亦不過申斥罰俸的小過。」見知縣點頭,「鬼見愁」又道:「不過萬一來人要驗屍……」
亦即總得有人死在獄中,才好瞞天過海,躲過此劫。「噝……獄中絕少這個年紀的女子啊!」
大家自然知道,也都明白,此議一出,必然有人要倒霉頂缸。知縣也是讀書人,做這樣傷天害理、草菅人命的事,心裡不由猶豫起來。「鬼見愁」不好再說話,低頭喝茶不語。另外幾個人倒勸說起來:「太爺,仕途蹭蹬不易!十年寒窗,好容易中了式,再翰林院苦讀,再揀選著地方候補分發,好容易今日!一個考語事小,太爺已經幾年報了卓異,吏部那裡冰炭敬年年不誤,也頗得幾位大人的青眼。正是騰達升發的好時候,不能因婦人之仁,斷送前程啊!」
知縣思忖了半日,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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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來人,竟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快馬前來的。才不過幾日,知縣得到驛站的消息,趕緊整裝前往迎接。
到得驛站,站在那裡兩人都是水晶頂子,知道是四品,知縣不敢怠慢,提袍下跪,行了庭參禮。兩個「水晶頂子」面無表情,拱拱手就算回禮,其中微胖的一個拖長了腔調問道:「人在哪裡?」
知縣忙弓腰道:「天氣炎熱,大人先到衙中喝口茶,卑職立刻把詳情上稟。」
瘦些的那個「水晶頂子」道:「哪有時間!我們倆騎馬騎得渾身酸痛,也不敢略微輕慢了皇差。」胖些的那個笑道:「欸,人都到了,豈是急在一時的?也罷,先隨貴縣進衙門。」
進了縣衙花廳,四周均擺著大塊雪亮的冰塊,陪著雅香的蘭花,知縣著人奉了當地出產的瓜片好茶,又喚了家中顏色清麗的幾個丫鬟小心打扇伺候,兩位「上差」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知縣忙悄悄上前一人手中塞一張紙,輕聲道:「慶豐號的票子,京里也有分號,是見票即兌的。」兩位「上差」知道是銀票,也不好意思看數額,知道決不會怠慢,便塞進靴頁子裡,臉色更加怡和。
知縣請教了稱呼,小心翼翼道:「大人,卑職前番業已查明,先那個女孩子素來以誆騙為生,不知她從何知道了些京中貴人的消息,竟敢冒認了。」
兩位上差面面相覷,一個問道:「你前番派來的人可不是這麼說的!」
「是、是。前番是卑職冒失了!」知縣一時好奇,抬眼問道,「只不知這女子冒稱的是誰?」
上座的兩位大人面色凝重,俄而道:「既是冒認,不說也罷。那麼,她既然膽敢冒認,想必心裡對情況也是瞭然的。貴縣不妨推問一下,她的消息是從何而來?順藤摸瓜,不定也能查出真偽來。」
「這個……」知縣情知瞞不過,咬咬牙道,「卑職將她發付獄中監禁,不意前幾日暴病夭折了。卑職瀆職!鑄成大錯!還望兩位大人體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