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半晌沒有說話。乾隆這理由看似堂正,其實根本說不通,然而乾隆素來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倒也犯不著為這小事鬧得不痛快。太后最後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疼女兒,要放在身邊教導。這也是好的,不過別弄累著。後宮裡頭,你怕沒有和五格兒合得來的?皇帝教導公主禮度自然是最好的,不過女紅針黹、婦道人家將來打理家事之類的,還是女人家教得好!」
乾隆陪笑道:「皇額娘說得是。朕看冰兒一直苦,想著疼她一陣,也要後面人知道,將來也是要封固倫公主的,誰敢怠慢得她!」
剛升了皇貴妃的嫻妃烏喇那拉氏,聽著乾隆說話,心裡一直不平:孝賢皇后肚量大,難道別的都是肚量小的麼?孝賢皇后當年霸住養心殿後的幾間耳房,天天和皇帝雙宿雙飛,不但不是違了祖宗家法,反而是「深慰朕躬」?看來皇帝,只要自己覺得有理,沒理也是有理的。見乾隆和太后說笑,也不由插話道:「五格兒性子雖不好,不過我們還和小孩子計較不成?等過兩年,五格兒及笄禮過了,就要指婚,我倒要和皇上討這個差使,好好教出個光華貴氣、文雅端重的公主來。」
嫻皇貴妃話自然是好話,不過說得太漂亮,乾隆只是嘿然而已。爭強好勝的嫻皇貴妃,有了這個賭氣的念頭,卻是為日後埋下的隱患。
過了幾日,恰逢和敬公主回宮歸寧,給太后、皇帝和嫻貴妃請了安,又說要去看望受了傷的妹妹。
乾隆笑道:「冰兒進宮來,你怕也沒和她一起幾回,如今她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知你還認不認得了。」
和敬公主抿嘴兒笑道:「皇阿瑪,她的樣子我是記得不牢,可我只要想皇額娘的樣子罷了。」乾隆不由道:「玲兒你也是!」和敬公主忙說:「皇阿瑪,女兒錯了!」
乾隆見和敬公主低頭偷偷抬眼看自己的神情,嬌俏中帶著三分委屈,雖有點刻意撒嬌的意思,還是讓他心懷溫存,也不說話,寵溺地伸手揉揉她的頭髮,見鬢邊都有點毛了,才道:「去拿抿子抿一下頭髮吧。」和敬公主告了罪,自有身邊服侍的宮女捧來公主隨身帶的小妝盒,伺候著用刨花水把頭髮抿好在鬢邊。三公主理妝的樣子,溫柔低首,側面柔和的弧線和清淡的笑顏,不由讓乾隆思緒直飛到久遠處——然而天人永隔,這股痛楚,還是能時時傳到他心裡。
嫻貴妃見和敬公主整理好了頭髮,烏鴉鴉的兩把頭上,只簪了兩枝小小的點翠鑲珠的花鈿,其餘都只用通草宮花裝飾,不由道:「公主還是新婚不久,這樣打扮也太素雅了點。」轉頭吩咐韓嬤嬤:「我妝奩里正好有一副金累絲的鳳釵,取來給三格兒。」韓嬤嬤含笑應了,轉眼取了來,打開紫檀匣子一看,好一枝鳳釵!雖然金累絲的金子用得不重,卻極其工細,那鳳凰姿態婉轉,似乎要振翅而出,更妙的是鳳上裝飾的珠寶除了隨常可見的珍珠寶石之外,嵌了很多近年來最時新的細巧金剛子(1),光線下折射變幻,直閃人眼。
和敬公主忙辭謝道:「這樣貴重東西,必然是嫻主子心愛的,女兒何德何能,敢承這樣的賞賜?」
嫻貴妃本就是要示好,當然不依和敬公主推辭,笑道:「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更論不到賞賜。公主喜歡,戴著玩,皇上瞧著高興,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乾隆見嫻貴妃這麼說,倒對她刮目相看,向著和敬公主道:「等嫻貴妃正位,你也該叫皇額娘,也算是賜給你的。長有賜,不敢辭,你也不必辭謝了。」和敬公主這才收下,心裡暗暗盤算如何回這份大禮,當下跪倒向嫻貴妃謝賞。
嫻貴妃趕緊上前親自扶住,邊道:「三格兒要去看妹妹,我尋思著五格兒這陣受傷,我也沒怎麼看望過,這會子一起陪了三格兒去。」乾隆道:「冰兒既然住在我那裡,我也隨著一起去瞧瞧。不過這丫頭不諳規矩禮數,病中嬌氣,尤其無禮,真真塌了朕的台。」嫻貴妃笑道:「五格格性子直率,我們都知道,再教上兩年,怕不是和三格格一樣端莊賢淑、溫柔知禮?」
這話說出來,沒多久嫻貴妃就覺得自己太抬舉了冰兒。到涵元殿後的圍房外,就聽見冰兒正在大喊無聊。葦兒勸道:「這《內訓》講了也有半年多了,也沒有多長,總是要背的。不如趁現在,又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閒得無聊也是無聊,花點心思背一背。」冰兒的聲音正是那般不肯讀書的頑皮小童的腔調:「不背!不背!無聊死也不背!」這話也就罷了,後面還要大放厥詞:「什麼狗屁玩意兒!貞靜幽嫻,慎言謹行……我一個都做不到,也沒興趣。好好的人,一定要弄得舉手投足都一大堆規矩,和牽線木偶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