葦兒知道不能拿常理來勸導這位主子,嘆口氣只得叫細柳去了。
細柳進來時,冰兒見她眼睛紅腫,戰戰兢兢的,拍拍她的手道:「別怕,有我!上次皇上讓我挑個女孩子使喚,我就看到你在內務府選來的女孩子中踢毽子,笑起來真是好看,別學她們死氣沉沉的,我不喜歡。」細柳抬眼望望冰兒,忍不住淚就落了下來。冰兒笑道:「真是!……去給我拿衣裳吧,今兒穿那件翠色繡玉蘭花鑲三藍欄杆兒(1)的。」
細柳應了一聲去取,冰兒見她走路有些頓挫,狐疑道:「站住!」見細柳停下,便問她:「怎麼回事?」
細柳咬著唇,只不敢說。冰兒趿拉著鞋走到她身邊,細細一看,便瞧見她脖子上幾道印子。冰兒氣得朝窗外大喊:「叫蓉格兒過來!」
葦兒聽值守的小宮女說叫蓉格兒,知道這主子脾氣又來了,怕蓉格兒要吃虧,忙跟著一起過來,王嬤嬤見這氣勢,少不得也要跟了來。冰兒見一大幫人跪在門口請安,只指著蓉格兒暴喝一聲:「你為什麼要打她?」
蓉格兒吃了一驚,看看細柳又看看冰兒,斟酌著回道:「昨兒細柳犯這樣的過失,我尋思著好歹她叫我聲『姑姑』,若這起子事我都不教導她,將來豈不是給她找罪受?」
她話還沒說完,冰兒已經冷笑連連:「是了,你倒是好心啊!敢情你不用打的就教導不了人了是吧?」她竟有點悲從中來,聲音急促得近乎聽不明白:「誰的皮肉不是怕疼的?誰又不是人生父母養、慣在手心裡長的?恁的到了宮裡就要受這份害?你教導她?要不要今天我也來教導教導你?!」
蓉格兒也是一心委屈,然而不敢頂嘴也不敢不回話,忍著眼淚道:「是奴婢想左了,請主子責罰!」
葦兒見冰兒一臉怒容,唯恐這位「冷麵公主」真的責打蓉格兒。蓉格兒過了大冬就該放出去了,好歹在宮裡也是有面子的「老人兒」了,她急忙勸道:「公主,按說姑姑教導新來的女子,也是日常的規矩,都這麼過來的。若是為了這個還責罰蓉格兒,將來哪個還敢真心的去教人?」王嬤嬤卻道:「葦兒,你這話差了!公主若要責罰蓉格兒,不也是教導她的意思?蓉格兒心裡難道就不感激?」
蓉格兒雖然恨得牙痒痒,這會兒卻不敢多話,只是跪著頓首請責。
冰兒最不耐煩的就是見她們老少幾個女人斗心思,拍著床幫子怒聲道:「你們只管在我面前胡扯!……」還想說什麼,外面的小宮女進來稟:「萬歲爺跟前傳旨的吳書來公公剛剛過來提醒,萬歲爺剛從乾清門回來,說要來瞧瞧公主呢!」
冰兒一愣,葦兒忙張羅著要為冰兒換衣裳梳頭,冰兒搖搖頭,翻身又上了床。
只一盞茶工夫,乾隆的御輦已經到了養心門,冰兒身邊的宮女太監個個屏息靜氣,連乾隆身邊小太監們整齊有序為乾隆打帘子、換茶的聲音都聽得見。宮裡規矩素來森嚴,小太監們伺候乾隆都是以目示意,再不然就是輕輕拿兩根手指拍在掌心裡,彼此自然知道意思。冰兒估摸著乾隆換好常服,喝好茶,果然一會兒就有小太監來門上通報說皇上來了。
冰兒閉上眼睛趴著裝睡,聽見屋裡葦兒等人請安時衣裳摩擦沙沙的聲音,又聽見布鞋在金磚地上走來時輕巧的步伐聲,然後便是乾隆的聲音:「什麼時辰了?還睡?」她側過頭向帳子外,睜開一隻眼,映入眼帘的是天青色萬字紋樣的妝緞衣襟,明黃腰帶正中是一對和田玉扣,腰帶上掛著佩玉、荷包和一把珍珠魚皮鞘的烏木鑲金小解手刀。冰兒不由便笑,乾隆也不由一個莞爾:「還樂呵呢!你是越發不像了!」
葦兒忙搬來椅子讓乾隆坐下,冰兒側著頭道:「皇阿瑪怎麼有空上女兒這兒來?」
「瞧瞧你可大好了。」
冰兒皺著眉頭道:「差不多是好了,就是坐起來還有些痛,平常坐上一兩刻鐘就坐不住了。」冷不防乾隆一巴掌拍在她臀上,冰兒傻看了父親一會兒,才想到攢眉咧嘴地裝痛,乾隆笑道:「別裝了!朕還不知道你!半個多月了吧,就上次那十來板子,早該好利索了,行刑的又沒使大勁打。」
「還沒使大勁?那使大勁的話我就該斷送在板子下面了!」冰兒嘟著嘴叫,「現在還紫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