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急速一瞥班第,又看看傅恆和兆惠,斷喝道:「這就是胡說了!夫妻人倫,本是天道,硬是拆散人家夫妻父子,只為留做人質,豈不是顯得朕不放心阿睦爾撒納?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要節制阿睦爾撒納,自有你在西陲當這個正將軍,又有額琳沁多爾濟在喀爾喀斷後,阿睦爾撒納料也沒這個膽子負恩反叛。」
他越說怒氣越重:「這個舒赫德!自大輕狂,妄言國事!朕正是大用阿睦爾撒納的時候,他這個摺子一上,不是叫阿睦爾撒納寒心?!明兒聽政,要叫刑部擬個處分舒赫德的章程出來,總得抄家、革職拿問,決不能輕縱了(2)!」他目光一閃,看著低頭不語的班第,知道他心裡並不服氣,也不揭穿他的心思,只淡淡道:「要準噶爾,朕必須信他。」
「是。」班第伏地叩首,「奴才但為皇上打好這一仗!」
乾隆暗嘆了一口,虛扶班第:「你辛苦!準噶爾是絕大外患,朕文治武功若要兩全,少不得平準功業。阿睦爾撒納……連公主都不願娶,其心可畏!」
這裡的關節連傅恆都不知道,三個大臣都是錯愕地抬眼望著乾隆,卻見他的目光在晚上的熒熒燭火下看不分明,只一閃一閃地反射著跳動的燭光。
三位大臣跪安,乾隆捏了捏鼻樑的睛明穴,覺得頭有些疼,便喚人來給他按摩放鬆一下,小太監小心翼翼為乾隆揉按著頭頂穴道,好一陣乾隆擺了擺手,小太監哈腰退下。乾隆覺得心裡似乎清明了些,想了想道:「吩咐五公主過來。」
冰兒到時,乾隆正在寫字,她請過安後伸頭一看,滿紙只是「安」、「寧」、「莊」、「襄」這些字眼。「咦,這是什麼?」冰兒問道。
乾隆柔和地對冰兒笑笑:「賞你的。」
冰兒疑惑地問:「皇阿瑪是要賞字給我麼?」
「傻丫頭。」乾隆揉揉冰兒的頭髮,「指婚了,自然要給封號你。還沒讓禮部擬定,朕自己想了這些字眼,你喜歡哪個?」
冰兒也不懂這些字眼的意思,只知道都是好的,因笑道:「我又不明白,皇阿瑪瞧著好就是。」
「都是好的。」乾隆語調較往常溫和許多,滿臉是溫暖的笑意,「前面的字眼隨你的姐姐們,都用『和』字,後面一個字你來挑。」他眨眨眼睛,語氣里竟帶了些調皮:「丈夫由你自己挑,封號也由你自己挑。」
冰兒不覺臉到脖子都紅了,身子一扭道:「我只是覺得英祥多三分真心,其實他和阿睦爾撒納,我也無所謂的。」
乾隆收了笑,只一瞬間,又淡淡笑道:「阿睦爾撒納又何嘗沒有真心,人家歲數大些,沒那麼臉皮厚罷了。」冰兒不知他何意,抬頭覷了覷乾隆神色,有些猶疑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也想安穩些。」「朕曉得。」乾隆頓了頓,又道:「你選得好的。」
原本已經屬意阿睦爾撒納,只要冰兒不強烈反對,便將指婚。連後步都想好了,也和軍機大臣們商量過了:完即在京賜宅,阿睦爾撒納所有家人全部移至京師厚養。等阿睦爾撒納及定北將軍取勝,可以把原準噶爾綽羅斯汗的地盤全數封贈於阿睦爾撒納,加親王雙俸,極盡榮耀。但從此需在伊犁、阿爾泰山、烏里雅蘇台等關塞要地均設辦事大臣和駐防將軍,內里便可插八旗營旗;與科爾沁、喀爾喀一樣,編佐設旗,甚至將來可以以阿睦爾撒納為盟主,但實權將掌握在中央的手中;並與厄魯特蒙古諸部通婚,厄魯特各氏的後代,都將有愛新覺羅家的血統——這樣一來,比照科爾沁和喀爾喀各部,蒙古諸部雖有爵位,卻奉清帝為大汗,權柄能牢牢掌控在中央的手中。
沒想到算盤打得好,阿睦爾撒納卻變了卦,推說自己妻子死於亂軍,不到二十七個月不宜再娶;又說自己志在邊陲,未能立業不宜成家……總之是推脫了又推脫。
乾隆當時雖含著笑,心裡不免生疑。但既然這樣推辭的話出來,硬把公主塞給人家未免自己太沒有面子,且也擔心阿睦爾撒納用心深險,萬一做出叛逆行徑,拋妻別子,冰兒的一生就被他毀了。雖則內心有疑,但是定北將軍一行名單都定了,行軍路線也設定好了,亦不能因著阿睦爾撒納辭娶公主而翻然變臉,乾隆密旨令將軍班第小心阿睦爾撒納,又命喀爾喀的額林沁親王和自己的女婿、科爾沁的達爾汗親王色布騰巴勒珠爾共同隨軍監軍。尤其是色布騰巴勒珠爾,因著皇帝的愛婿身份,既可節制班第,又可向阿睦爾撒納示恩,只要清楚地通曉皇帝的意思,不需鞍馬勞頓地隳突征戰,便是首功。正是乾隆送了一份平準的大功勞給他,也算皇帝對女兒的私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