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立定山河毋自哀
他的眼睛望著窗外的落日,天氣那般晴好,行宮的傍晚顯得如此幽謐,滿天紅霞映得行宮的紅牆黃瓦浸在一片溫暖的色調里。那麼美的江山!誰知道用心力去呵護又是多麼的艱難!外人只看到皇帝的無限榮光,無限崇高,卻不知他們之上,亦有層層束縛,哪怕收權力於一身,也有不敢逾越的無形物事。
乾隆聽見耳邊和敬公主怯怯的聲音:「皇阿瑪,若是真憐惜妹妹,把她找回來吧,和額駙一起。外頭的日子,險象迭起,窮困難捱,他們倆太受苦了!」
乾隆嘆息道:「誰叫冰兒不肯聽朕的話!已經叫令妃跟她透了口風,就是不相信!當時忍一忍,等朕赦歸英祥,不過是和色布騰一樣,把他奪爵監_禁的罪刑,過個幾年一切自可以復原,何況英祥身上不過是輔國公的爵位,將來他阿瑪百年之後的位置不還是他的?如今冰兒弄了幾條人命在身,兆惠又新近立了大功,她當年拿刀劍挾持劫獄的罪責就不好輕易地抹過去,總要重處以給兆惠顏面。現在若是回來,兩個人削爵鎖禁至少十年往上,罪亦是受得狠了,還不如在外頭自由。」
「可是外頭……」
乾隆道:「英祥或許不習慣外頭,你妹妹她,寧願在外頭窮死,也不願意回來幽禁。——過幾年吧。事情淡了,他們也算受過儆誡了,朕再命人找他們。」
和敬公主不好再勸,心裡卻暗道:人海茫茫,如今時隔不久,尚且未必能夠找到,等再過幾年,更是物是人非,到哪裡去尋?然而見父親臉色已然少了先時的悲憂,現出往日的篤穩與冷漠來,亦不敢再多言語,輕輕答了聲「是」。
乾隆便又問了她幾句家常話,從言語縫隙中亦可得知,自色布騰被重處,削去了達爾汗親王的爵位,和之前輕飄飄的革職大不相同,不光親王的俸祿是不用想了,而且也失去了達爾汗旗中一大片草場的收益;或者說,俸祿以往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如今真正實惠的那個位置是交給了家裡其他兄弟承襲,以後憑著親王的好處散漫花錢是再也不用想了。乾隆心裡哀嘆,當時拿英祥來做筏子,就是因為他還沒有襲爵,沒有這些後顧之憂,怎料人算不如天算,阿睦爾撒納玩花樣,班第殉國,自己既驚且怒,又要顧忌清議,不能不咬著牙重處色布騰。如今和敬公主府里過得捉襟見肘,固倫公主的一份俸祿兩個人花,而色布騰自小兒在京城裡長大,紈絝性子一個不缺,禁在府中更是閒得難受,變著花樣打發日子,唯獨苦了和敬公主勉力支撐家事,打折了胳膊袖子裡藏。
乾隆道:「朕讓內府再給你那裡送一兩萬銀子吧。」
和敬公主閃身在炕下跪下,堅決地搖搖頭道:「皇阿瑪厚恩,玲兒深感。只是女兒是嫁出去的,拿著朝廷的俸祿,受天下養,卻對天下無所助益,已屬過分。若是日常花銷,還需皇阿瑪貼補,雖然是內帑,女兒也怕被人戳脊梁骨。」她想著近來身心裡外的艱難煎熬,不由淚下,卻很堅定:「妹妹在外頭不知道食可能果腹,衣可能蔽體?女兒身為阿瑪長女,從未為阿瑪分憂,倒已經錦衣玉食,若還不足意,女兒比照著妹妹,豈不是羞得要打自己的臉了?」
乾隆半天不做聲,最後起身踱到和敬公主身邊,彎腰撈起了她:「你話里話外,還是在為五格兒求情啊!不過阿瑪的意思已經定了,你不要多說多想了,不要學冰兒不聽話這條,嗯?」
和敬公主不敢再搭腔,委委屈屈點點頭。等她跪安回去,乾隆才用手捂住心口隱隱作痛的那方寸之地,公主們下嫁蒙古,歷來是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歸寧一次,可就算時日再長,年年鴻雁可翩至,驛馬可絡繹,都不會有像這樣恍若兩隔的無助、失落。他惱恨冰兒的不聽話,若是她現在在眼前,都恨不得背了誓言,狠狠揍她一頓解氣;可是若真論前後因果,算一算冰兒不肯聽話的原因,自己內心深處又何嘗沒有愧疚?今日在皇后陵寢,那些不堪與外人言的心裡話中,就有著對女兒的虧負,對自己食言的內疚,可惜,除了他自己,誰都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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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在外的兩人,初始並沒有和敬公主描述的那麼慘,包里剩餘的金葉子換成銀兩,讓他們搭上了運河上南下回空的漕船。船行較陸地舒適,也更快捷。過了杭州,流連了兩日,英祥含笑道:「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能來杭州一遭,倒也不枉平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