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似是鬆了一口氣,但其實心情仍然跌宕起伏、難以平復,拉住那個吏員問道:「那,那個女的呢?」
那吏員笑笑,避而不答,很有技巧地說:「別急,快了。」
急死也沒有用。但是冰兒再也坐不下來了,她倚著門牆站著,不顧來往人等詫異的目光,只自顧自地看著二堂的方向,既期待,又害怕。
該來的終於來了,這次她清清楚楚看出了奕雯的身形,身上亦有鮮血,人也萎靡得很,不過尚能抬頭流淚,不至於像先那個一樣奄奄一息。幾個皂隸把人送到裡間的床上放下,剩餘幾名官媒和穩婆服侍在內。冰兒聽著女兒的痛苦呻_吟聲,淚水止不住地「嘩嘩」流淌。一名官媒過來勸道:「別擔心,沒有大礙,我們都有數的。你家孩子,上頭嚴嚴地交代,不許傷筋骨、不許動拶夾、不許毀顏面、不許害性命。審案的堂官想了半天,也憐她小小年紀受了騙做了錯事,並沒有忍心動那些酷烈的刑罰。不過鏈條上跪了半夜,又揀肉多的地方挨了些荊條竹板,皮肉傷罷了,仔細將養些日子,日後連疤痕都不一定會留下來。」
冰兒由衷謝道:「謝謝你!我去看看她行嗎?」
「行。」那官媒道,「若帶了衣裳,給她換一換,若帶了藥,給她擦一擦。若是沒有,我替你辦就是。絕不敢為難你的!」
冰兒進到裡間,奕雯的急促呼吸、呻喚聲如同扎在她心頭的一根根利刺,痛到她絞著自己胸口的衣服都渾然不覺好轉。不過此刻自己是次要的,她要緊到奕雯身邊,看看她的臉,聽聽她的呼吸,摸摸她的額頭,最後伸手為她診脈。確如官媒所說,並不關礙性命,冰兒放下一半的心,這才去看女兒的傷,這一看又是可怖,心疼到呼吸不過來!兩條胳膊和背脊上,都是密密的細條血痕,而褲子則全被血粘著,連褪都褪不下來。
冰兒是帶齊了東西來的,忍著心頭窒住般的脹痛,把替換的衣物、內外所用的藥品都備好了,又央著官媒準備了熱水,那官媒果然一句怨言都沒有,拿一隻八成新的黃銅盆裝了大半盆溫熱的水來,又道:「熱水還有,要用,只管跟我講!」
冰兒感激地沖她點點頭,把裡間的窗戶關好,門帘放下,以免著風。接著,先餵奕雯喝了幾口溫水,又讓她在舌下含著老山參片,提起中氣之後,才輕輕在奕雯耳邊說:「等會兒會有些疼痛,熬著些。」當用三七、當歸和蛇膽泡製的藥酒小心潤在傷口的血跡上時,酒的刺激讓奕雯似乎重回地獄,咬著嘴唇發出壓抑的痛呼聲,冰兒抱著她,小心說道:「痛就喊出來,就是娘在身邊,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奕雯小時候偶爾挨兩頓雞毛撣子,做娘的還時常手軟,和昨天這一晝夜的酷烈官法相比無異於地下天上,此刻又是鬆懈了,又是在母親身邊,心裡的委屈和傷懷不由發泄出來,大聲哭喊出來。冰兒也跟著掉眼淚,不過不敢多耽誤,小心把化開血跡的衣褲脫下來。臀上的傷最重,高高腫起,血肉淋漓,一片模糊,只大約瞧出是板傷之上再加荊杖,好在都是皮肉傷,且也沒有到肌肉潰腐的程度,拿藥酒塗抹防潰爛,再敷上藥膏,過一會兒便也痛楚大減。
外面吩咐好的歸脾加減湯劑恰好送了來,冰兒見奕雯懨懨的沒勁,摸了摸她的額頭也開始發燙,忙讓她先吃了藥,這才撫著她的脖頸,柔聲道:「沒事了,睡吧,休息幾天傷就不疼了。」
「娘,我嘴裡有血腥味……」
冰兒強忍著淚說:「不打緊。娘小時候也挨過痛打,知道這個滋味不好受,不過現在都結束了,熬過頭兩天,日子就好過了……」
奕雯信任地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冰兒在一旁,其實也睏倦至極,然而又一點睡意都沒有,輕輕撫著女兒沒有受傷的地方,時不時探探她的額頭,擦擦她的汗水。奕雯這次的折磨受得大了,睡夢中身體還不時抽搐,皺著眉頭嘴裡呻_吟。先前那個官媒在帘子外探了探頭,見冰兒招手示意她進去,輕輕走到床邊看了看,說:「這裡條件雖然不差,畢竟比不上家裡。你看孩子歇息夠了,就帶她回家吧。」
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冰兒扭頭問:「她這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