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潔癖,也不曾暈血,然而,六歲那年的記憶陰影太甚,這種逐漸由熱轉涼的粘膩觸感,簡青實在沒辦法遺忘,更沒辦法無視。
「救……」明明痛得厲害,女生仍掙扎著,發出幼獸般的泣音,「救……」
膚色蒼白如紙,瞳仁卻幽黑深邃,剛從人高馬大的異性手中死裡逃生,她本該害怕這樣一個深夜裡突然出現、屍體般缺少活氣的古怪青年,偏偏又從對方有條不紊的動作里,品出些許溫柔和安全感。
「沒事了。」
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簡青啟唇,冷靜重複:
「沒事了。」
一刻鐘後。
賀臨風在人群最邊緣處找到裹著毛毯的簡青。
相識以來,他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狼狽,額發汗濕,臉頰沾著幾小團暈開的紅痕,裹滿血漿沙子的大衣丟在腳邊,看樣子不打算再穿。
聽顏隊說,救護車一來,這人就衝進角落裡吐了個天昏地暗,曲桃的情況太緊急,便沒壓著對方一起上去。
熟門熟路從警車儲物格里摸出瓶水,他擰開蓋子,遞到簡青面前。
晚飯沒吃東西,簡青根本吐不出什麼,正因為這樣,反而難受得厲害,脫力的胳膊使不上勁兒,下一秒,賀臨風卻像看出他的窘迫,體貼將瓶口送至他的唇邊,小幅度傾斜了下,隨即向旁邊讓開。
一連漱過三次口,簡青終於覺得自己舒服了些。
報警器弄出的動靜太大,之後又有救護車烏拉烏拉趕來,周圍的居民樓里,不少人開了燈遠遠朝這邊張望,甚至有穿著拖鞋下樓的男男女女試圖切身湊個熱鬧,又被擋在及時拉起的警戒線外。
不想被拍到,簡青特意坐在滑梯的出口處,背光,被後面沒了耳朵的大象一遮,仿佛隨時能融進黑暗。
鑑證科的同事來來去去,周山和汪來忙著疏散群眾,唯獨賀臨風穩如泰山,屈膝半蹲著,紙巾蘸水,替他擦了擦臉。
放在平常,簡青一定會躲開,可眼下他吐到頭暈,著實懶得動彈。
「腳印斷了,人沒追上,」重新換過一張紙巾,賀臨風將毯子掀開條小縫,手伸進去,抓住簡青的食指,「兇手應該是聽到警報就跑了,但你放心,我已經告訴顏隊去調附近街道的監控,逃不掉。」
簡青僵住。
他甚少與人進行友好的肢體接觸。
髒掉的紙巾藏於身後,簡青輕易猜到賀臨風在想什麼:對方八成以為他暈血,才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偷偷在毯子裡把他的手擦乾淨。
陌生的體溫遠比自己要高,熱得幾乎有些燙人,十指長而直,虎口長著薄薄的繭,許是練槍留下的痕跡。
視覺受阻,觸覺因此而愈發敏銳,後背像過了電,又像有螞蟻爬,簡青本能地往外抽了下手,卻沒抽動。
虎落平陽被「犬」欺。
安撫般在他手背拍了拍,男人垂眸,認認真真:「聽話。」
鬼使神差地,指尖那些乾涸的血跡不再讓簡青感到噁心,取而代之的,是想把某人揍一頓的癢。
但他沒力氣。
連續日夜顛倒積累的疲憊在曲桃獲救後洶湧決堤,如果不是兇案現場太沒安全感,簡青可能會倒頭就睡。
強行忽視賀臨風毯子下動來動去的手,他提醒:「曲桃嘴角有血。」
「她可能咬過兇手。」
「顏隊打電話時提到了,小姑娘挺勇敢,」忽地想起一件事,賀臨風停頓兩秒,仰頭,「對了,顏隊問我們為什麼一起出現在這裡。」
「我說是約會。」
簡青:……
殺人犯法。
用力閉了閉眼,他想,自己早該預料到案件之外的對方有多不正經。
「凌晨一點,我和你,開車兜風,」狐狸眼委屈下垂,賀臨風無辜,「約會是最合理的解釋。」
見對方被噎住,他又順勢反將一軍:「否則你要怎麼和顏隊講?」
殊不料簡青早有準備:
「塔羅牌。」
賀臨風:?
「我用塔羅牌算出白沙街可能有血光之災,」胡話扯得泰然自若,簡青淡淡,「有問題?」
這是剛剛他一個人坐在這裡時想到的辦法,用玄學遮掩穿書者和系統的秘密,無法證真,也無法證偽。
基於華國的文化背景,如果非要給警方個交代,它無疑是最離譜卻又最容易被接受的答案。
賀臨風搖搖頭,輕笑:「中西結合,話術挺新潮。」
簡青:「有意見?」
畢竟他沒讀過《易經》之類的專業書,臨時找的藉口,當然要選一個相對更簡單的方式才穩妥。
賀臨風再次搖頭:「車裡怎麼不說?」
簡青:「眼見為實,怕你認為我是瘋子。」
突然遇到,又突然闖進自己車裡講了一通案情,外加隨時可能遇襲的潛在受害者,重重壓力堆積,他完全沒機會靜心思考如何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