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講,簡青心裡甚至稱得上平靜,二十二年,足以將最初鮮明的感觸盡數消磨,化為偶爾才會泛起漣漪的鈍痛。
自己也早在六歲的冬天哭了個夠。
「……兇手抓到了,」許久之後,簡青終於開口,「陰差陽錯。」
「我該感謝一個人。」
「叫賀臨風。」
如果不是對方執意要查被柳美華撤訴遮掩的恐嚇案,他便不會把譚許聯姻的邀請函當做禮物送給對方。
按照符瑩的心聲推斷,原著的他沒有到場,沒有引來路驍,錢順德或許勒索到了手術費、或許乾脆被滅口,總之,那一晚什麼都沒有發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裡,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場。
簡青想想就作嘔。
良心難安主動告知的洗白路線也好,利用真相威脅哄騙他「破鏡重圓」的黑化路線也罷,區別無非是施捨或拿捏。
譚開霽始終高高在上,看著他痛苦,看著他追逐,看著他滑稽地在真相門前打轉,憑心情決定什麼時候結束。
倘若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歡,也難怪會招來那群自以為是的穿書者,也難怪所謂的萬人迷光環,引發的全是麻煩。
「煩什麼呢?」噔噔蹬,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寧舒妍拉下毛絨絨的圍巾,誇張,「臉皺得像苦瓜。」
她懷裡抱著團紅梅,連著枝,欺霜傲雪,像極了本人的性格。
簡青轉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間的明媚輕易衝散周遭沉鬱,寧舒妍低頭,「姐,又來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溫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訴我,」眼風一掃,寧舒妍當著正主的面告狀,「你兒子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簡青:……
「不過呢,我也能理解,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麼多,他是怕我失望,」寧舒妍垂眸,「幸好,老天這次沒和我們開玩笑。」
說到最後,她嗓音已然帶上三分哽咽,卻又深深吸了口冷冽乾淨的空氣,笑:「聽說他們是昏迷中走的,應該不會疼。」
當初警方沒能在屍體中檢測到安眠藥之類的鎮定成分,且多數傷口具備生活反應,判定為死前形成,這個結論曾讓寧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會強迫人甦醒,腎上腺素飆升,用以應對危險,那是身體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理性令簡青瞬間得出與小姨相反的答案。
但他只是點點頭:「嗯。」
寧舒妍的肩膀微微鬆了松。
「等法院開完庭,這事兒就算翻篇了,」手指飛快在眼角抹了下,她仰起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這些年,她親眼看著對方從一個洗臉都要踩板凳的小豆丁變成「簡總」,變得沉默,變得比自己還要高。
沒長歪,可未免長得太迅速。
好像把全部養分都輸送給外在,構成強大厚重的殼,內里卻空蕩蕩。
她記得小時候的簡青雖然也愛板著臉,但那是裝成熟,而非真寡淡,在家人面前,他能說能笑,甚至被姐姐寵得有點嬌。
「沒想好。」簡青誠實回答。
「那就慢慢想,實在不行讓皓皓帶你玩,他鬼點子多,別整天忙工作,緊趕著往危險的地方跑,以前呢,我是怕你那根弦繃得太緊,動起來沒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也好……」忽地,寧舒妍攤開掌心,「手帕。」
簡青依言遞給對方。
後者仔細擦了擦寧舒嫻的照片:「現在,懸案告破。」
「我們都得往前走。」哪怕塵封、重啟、最後又將歸於塵封的卷宗里睡著他們最難割捨的至親,也要往前走。
「嗯。」默契地負責其餘三張,簡青應聲。
寧舒妍:「你別光嗯,得做。」
其實,此刻簡青的狀態遠比她預想中要好,出於某種血脈相連的直覺,寧舒妍常常害怕抓到兇手後,對方會如同被抽走承重梁的大樓,砰地轟然倒塌。
萬幸她的害怕只是杞人憂天。
精神放鬆下來,她難免多嘮叨了幾句。
簡青亦算個好聽眾。
墓園有專門的地方焚燒貢品,臨走前,寧舒妍突然記起件事:「你那個朋友呢?」
她沒說名字。
簡青也沒問,只道:「上班。市局最近有點忙。」
兩人都默認了那個朋友是賀臨風。
單獨來墓園是他的習慣,若非必要,簡青不願打擾小姨的新生活,而且,祭拜這種事,即使自己不介意,即使在「試試」,刻意提起,多少會顯得唐突。
「下次把人帶回家吃飯,」微博上熱搜沸沸揚揚,寧舒妍嘀咕,「答應我幾個月了都沒做到。」
婚宴男伴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是通過網友才知道。
打馬賽克也沒用。
她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簡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