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或許是一種直覺, 朱珍難以用言語說清,曾經無往不利的羞辱,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 沉悶得令人發堵。
直到上鎖的日記被翻出來。
她重新攥住了能讓「宋安安」惱怒痛苦的軟肋, 並在新學期開始時滿意地發現, 對方一天比一天憔悴。
那些猙獰的傷疤使朱珍感到饜足:擔心惹爸媽生氣,她始終沒敢用太激烈的手段,只能剪剪頭髮潑潑冷水,扒掉衣服拍幾張照。
可現在看來, 宋安安還是沒學乖。
朱珍想。
她應該再給對方一個教訓。
抽出手,朱珍拿起簽到處的氣球,貓一般踮著腳,慢慢、慢慢,悄無聲息地靠近宋安安背後。
「砰!」
膨脹破裂的碎片四處飛射,眨眼消失於掌心,朱珍發誓,她真沒打算要對方死,女生卻如同膽小的鹿,渾身激靈,一頭從六樓栽了下去。
然後,那窗外響起掙扎聲:「誰?」
「……是你嗎朱珍?」
「救、命!」
艱難的,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在說話。
被叫破名字的始作俑者條件反射退開半步。
她腦子徹底亂成漿糊,一邊考慮該怎麼瞞住這件事,一邊想著原來宋安安也會慌。
綁架案後的宋安安和以往她欺負過的人都不一樣,甚至和以往的「宋安安」都不一樣,永遠冷靜,永遠遊離在外,似乎此刻吃的苦,只是隱忍,是某種沉默的對抗。
她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生機勃勃」。
叫啊!哭啊!再大點聲!撕破小白花假面的愉悅感汩汩湧出,朱珍恨不得把所有同學都喊過來,看看宋安安平時是怎麼裝模作樣,今天又是怎麼向她討饒。
下一秒。
力氣耗盡的飛鳥陡然墜落。
「咚!」
明知道教學樓不可能聽到大禮堂的演出,朱珍耳邊卻見鬼般響起鋼琴的重音,沉悶地、伴著骨骼扭曲的喀嚓聲。
同類死亡是自然刻進基因里的恐懼,血液瞬間凝固,她甚至沒有探出窗外看一眼的勇氣,癱軟著轉身逃跑。
「……我什麼都不知道!」吞雲吐霧的要求被駁回,遲遲沒等到律師來撈自己,心癢如麻的馬胥只得妥協,「見到朱珍的時候,宋安安已經掉下去了。」
顏秋玉:「掉下去了?」
馬胥敷衍地點頭:「我聽見咚的一聲。」
「為什麼沒有報警?也沒有告訴老師?」
「麻煩,」馬胥雲淡風輕,「宋安安自己跳樓,和我什麼關係?朱珍那個紙老虎還沒找她家要精神損失費呢。」
他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幾乎能用「殘忍的天真」來形容,而恰恰是這種「天真」,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尤其是在對方親眼看過宋安安的屍體後。
顏秋玉強行壓下多餘的情緒:「繼續說。」
馬胥:「沒了。」
他習慣性想聳肩,卻被女警刀子般的視線壓回去,滑稽地僵在半路。
「真的沒了,」不自覺端正坐姿,馬胥訕訕,「之後我們就一起下樓,商量好對這件事保密。」
「朱珍還在儀容鏡前補了個妝。」
顏秋玉:「補妝?」
「她流了很多汗,」馬胥答,「所以我說朱珍膽子小。」
顏秋玉:「你沒懷疑過她?」
「懷疑誰?朱珍?」馬胥搖搖頭,嘲諷,「她手上沒勁兒,打架都是揪頭髮。」
如果發生推搡,多半會留下痕跡,他走的時候掃了眼,教室桌椅工工整整,朱珍的衣服也很乾淨。
至少不皺巴巴。
「傅星文是貧困生,得罪朱珍獎學金就得泡湯,」事已至此,馬胥索性一股腦交代,「朱珍怕叫家長,我不想招來我爸。」反正六班都是群鋸嘴葫蘆,只要能證明當時教室沒人,宋安安跳樓又怎樣?誰能說是因為他?
「大家一拍即合。」
「傅星文腦子好,幫忙編了套應付警察的謊話,朱珍因為這個還要跟他當朋友。」
搞笑。
什麼朋友?根本是怕對方告密,威脅再拉攏,假得馬胥掉雞皮疙瘩。
但馬胥依然有底氣:「這不算犯罪吧?我今年沒到十八。」
「自殺也能賴……」
後面的音節漸漸消失於審訊室的沉默。
「開什麼玩笑!」名為慌亂的巨手無形地捏住心臟,馬胥僵硬道,「宋安安一定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