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朝廷明面兒上的帳目,年年都經過修飾。
自家小殿下光看那些帳本子,不曾知道底下的貓膩,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蕭明淵淡聲開口道:「實際上這宗卷上頭的數目,已經是壓低了瞞報上來的了。」
「各地幾大鹽場每年的產量,大概是三百餘萬石的數目,發出去的鹽引數目卻不足三成。」
「按照一引三百斤鹽,約摸六兩六的鹽稅算,至少鹽稅上頭,也該有三百三十萬兩白銀收入國庫……」
宣珩同蕭明淵對視一眼:「可如今每一年巡鹽使報上來的數目只有二百餘萬兩,還不足七成。」
可如今卻全都不知道流到誰人的腰包之中了。
蕭明淵撫了撫宣珩的發尾,低聲開口:「殿下可聽說過地方私底下發的鹽引?」
宣珩一愣,抬眸看著蕭明淵:「那是什麼意思?」
蕭明淵道:「說是大大小小的鹽商,若是想要在官府拿到戶部監製的鹽引,要先簽下地方官府定下的契書,買同等甚至超過鹽引數目兩倍的地方鹽引。」
「這些地方的鹽引契書是地方官員私下簽發的,不落官印,只有一張白條。但是若無這張白條拿去,那便是半點兒鹽引都兌不來。」
「若是拿了這所謂的『地方鹽引』去,便能按照兩份鹽引都兌出鹽來。」
「白條上的鹽引不在戶部宗卷上,收上去的鹽稅,便歸地方官府所有,地方再層層向上上供銀錢,打通關竅。」
「如此一來,上下無數張嘴都吃飽了,自然也無人知道這些地方鹽引的去向了。」
除此之外。
蕭明淵有舉了幾個例子。
什麼虛報損耗,隱瞞產鹽數目。
訂立陰陽契書,作假交易數目。
賄賂稅官,篡改鹽引,帳目上多出少記等等……
倘若真要實打實按照數目一筆一筆對帳,那鹽稅上該有至少上千萬兩的稅銀才是。
這些法子花招玩兒下來,收到的稅銀不過一二成。
這還是在「年景」好的時候!
宣珩皺了皺眉:「這般大數目的虧空。」
「戶部從不曾上奏查疑,底下的巡鹽使年年巡視,也未曾提起過,朝野上下更無半點兒質詢鹽稅的影兒……」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這裡頭,確實是養肥了不少的大魚。」
「畢竟上下都是一條心。」蕭明淵沉聲道。
「底下的人做的是無本的買賣,又有大靠山頂著,沆瀣一氣,白花花的銀子自然是捨不得的。」
「上頭的嘴,被銀票和好處堵得嚴嚴實實。況且,倘若真將這一層遮羞布扯開了,好處不一定有,仇一定是要結下不少。」
「萬一來日稍微行差踏錯一步,撞到了有些人的手中,那豈不是替自己提前挖了坑麼?」
「至於巡鹽使……」
蕭明淵輕嘆一聲:「這些人,倒不一定真的都是同那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貨色。」
「只是到底要給前面的人遮掩,又不能叫後面的人難辦。」
「倘若據實收足那些稅銀,比前人多收了,是不是前面幾任同僚都不曾盡心辦差?」
「若是後來人恰逢年景不佳,實在是無法收足稅銀上來,同前面這般一做對比,是不是又有瀆職之嫌?」
說到底。
這些不過是官場上明里暗裡奉行的「中庸之道」。
只要是在任上不出事,那便萬事無憂。
宣珩聽著蕭明淵的話,眉頭越皺越深。
不過皇太孫殿下,畢竟不是當初的小孩子了。
也知道一些所謂的官場之道。
只是再見上多少次,宣珩還是看不大慣。
蕭明淵垂眸,替自家小皇孫殿下揉了揉他的眉心。
隨後輕聲安慰道:「古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
「陛下這些年,年年都派不同的官員去南下巡鹽,哪裡會不清楚這裡頭的問題。」
「只是整頓鹽務一事,關係各地大小官員,這裡頭又難免還要牽涉朝中一些暗地裡做那些鹽商、貪官污吏們靠山的京官兒甚至是皇族中人。」
「若不是到了非常時刻,沒摸清楚這一條條脈絡,自然不好立即發作。」
「殿下也不必心急,到了時候,自然能叫那些吃肥了的大魚連本帶利都吐出來。」
宣珩感受到蕭明淵的溫柔寵溺。
不自覺就想要膩上去。
他湊上前去,靠在蕭明淵懷裡,忍不住用小臉兒,輕輕蹭了蹭蕭明淵的指尖。
才軟著聲音向自家蕭哥哥求教:「那蕭哥哥讓林清風如此行事,也是為自保麼?」
可是這般「大張旗鼓」,是不是有些太囂張了......
蕭明淵低聲同小殿下一句一句溫柔教導:「那林清風是外來人,又是東宮臨時安排下去的。」
「多少人的眼睛都放在他身上盯著的……」
「倘若他不表現得囂張跋扈、狂妄自大、愚昧無知、狐假虎威,仗勢欺人一些,旁人哪裡知道,我們皇太孫殿下是如何的好糊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