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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本是當地耕讀大族,前朝時不乏子弟高居廟堂,但本朝開國後才俊寥落,唯獨三郎一枝獨秀,十六歲就中了一省解元。

可惜三郎自幼病弱,舉業耗費心力,解元之後他身子越發不濟,只能中斷科舉。

三郎將不多的精力投到了她的勉樓上,還用蔣家的錢,重金收得宋本存置勉樓里,又以杜氏的名義刻印發行。

她說這樣不好,「你我尚未成親,旁人難免非議,再者,勉樓可不是我的嫁妝,我也不準備帶走。」

三郎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著,輕聲叫她。

他叫她「泉泉」,是他給她偷偷取的字,某次父親聽到之後直道,「靜水泠泠便是泉,謙筠這字取得妙」,一度弄得他們二人臉紅了半個月。

彼時,蔣竹修蔣謙筠笑著道,「泉泉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重金購置宋本,與我們的親事並不相干。」

她一愣,臉上熱了熱,「那你是想做什麼?」

三郎笑看了她一眼,「只不過是想蹭你家勉樓,成我佞宋之心。」

近年世人多愛宋傳古本,有些追捧宋書近乎於佞,她不曉得三郎何時也佞上了宋。

她聽三郎道,「我曾發下宏願,道是要集百部宋書,做佞宋第一人。只是我這身子你也知道,萬一,我說萬一我命數不夠,還請泉泉一定替我收宋書百部,集於勉樓,供人讀之。」

一語成讖。

殷佑七年,她剛出父孝,離著她與謙筠的大婚只剩三月。

他於雪夜中撒手決然而去,獨將她遺棄在冰天雪地的人世之間……

那年的雪很重,勉樓在暴雪中搖搖欲墜。秋霖跪在書房門前求她,「姑娘不能再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了,勉樓快塌了!三爺的書也要塌在雪地里了!」

祖父、父親、謙筠,他們為什麼還給她留下這麼多事?

可祖父起高樓,父親宴賓客,不能在她手裡塌了樓。

而某人發下的宏願,還遠沒完成,他天真地要集宋書百部,又留給她半副身家,或許是要她用一輩子替他做事。

但她只能打起精神,強撐著去打理勉樓,在這孤零零的世間去為三郎尋覓珍稀的宋本……

世上佞宋的藏書家太多,宋本有市無價,杜泠靜這三年也才收了七八部。

誰料前些日濟南傳來宋書流出的消息,她立時出了青州追尋稀世古書的蹤跡,不想一部接著一部地,一直走一直收,一口氣收了八部之多,也一路北上到了京城門外。

眼看又要下雨,杜泠靜倒不擔心書來不及收回,她看著陰沉沉的天。

「西面那條河,先前險些決堤,昨日雨停後可有人去修?」

秋霖趕緊找了莊裡的人打聽,但眾人見雨停了,便一時沒再管河道的事。就這說話的工夫,檐下的雨珠穿成了串兒地砸落下來。

秋霖「呀」了一聲,「姑娘是不是擔心,若再下暴雨決了堤,咱們田莊可能不保?!」

然而眼下雨已經又下了起來,附近莊子攏共沒幾個人手,冒雨護堤太冒險了。

杜泠靜沉吟不語。

秋霖看著檐外的大雨愁得皺巴了臉,「看這雨沒停的意思,要不然,奴婢護著姑娘和書,先離了莊子往高處去?」

可外面道路泥濘,附近的山頭離這兒頗有些距離。就在這時,菖蒲歡天喜地地冒雨跑了過來,「姑娘,有官兵過來修堤!好多人吶!」

菖蒲說是附近大營的人,「不知為何而來,反正保得咱們不被水淹也就是了!」

杜泠靜微怔,轉身讓秋霖吩咐灶上做了些吃食。待吃食做好,她吩咐菖蒲駕車,親自去了一趟堤邊。

大雨滂沱,河中水勢洶湧,狠厲衝擊著堤岸。一旦這裡潰決,下面的莊子田地就都遭殃了。附近莊裡來了許多老人,一直在同官兵商量疏浚河道之事。

好在杜泠靜來的時候,眾人已經商議好了對策,但非一時之功。杜泠靜趁著眾人暫歇,將吃食和茶水送了過去。

她未提及家中名號,只說是附近莊上人,送了東西便要走。但車軲轆陷入泥水裡,只能暫時下了車。

可杜泠靜剛下了車,便覺有目光隔著河道遠遠地落過來。

她微微側頭。

雨幕似打濕的紗帳,模糊著遙看的視線。

河對岸高高的大堤上,立著個通身墨色錦衣的男子,錦衣綢光於雨中暗淡了些許,卻襯得他收束在窄腰間的那墨玉帶格外耀眼。

他在闊傘之下,目光越過雨幕遙遙落了過來,落在她身上,好似定住了一般。

可杜泠靜沒能從他隱約的面龐里,看到任何熟悉之感。=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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