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眾臣大多低頭不語,神色各異。有人戰戰兢兢,有人暗中讚許御史,更有人已準備好順勢上諫。
男人看了時綾一眼。
時綾正低著頭,專注地餵著小狗,一勺一勺地舀著碗中的肉羹,對方才御史的話似乎一點不在意。
男人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亂的衣襟。
殿下的大臣們看著這一幕,一個個如鯁在喉。御史的一席話皇帝始終未接,神情也沒起什麼波瀾,可越是不動聲色,越叫人心裡發毛。
也正因皇帝遲遲不言,底下的大臣們以為皇帝心中動搖,氣焰反而高了幾分。
「臣等斗膽進諫,還望陛下莫為小情小性,誤了大局!」
「陛下應早立後以安國基,怎能因一時之好誤了社稷!」
「微臣小女妙齡十七,通詩書、曉禮儀,溫柔賢淑。」
「微臣之侄女亦有四書五經之才,若得陛下青眼,定不辱宮闈!」
一人接著一人,紛紛起身拱手,藉機薦舉自家女眷。
說來說去,不外乎就是——身份不清、禮數不合、無規無矩,難登大雅之堂。
最重要的是,竟是位男子。
而他們家的小女、妹妹、族女,才是真正配得上鳳冠霞帔、母儀天下的「天子良配」。
殿內的議論聲如同沸水般翻騰,文武百官交頭接耳,幾乎要將殿頂掀翻。
而高台之上,時綾全然不理會,只俯身細細擦拭著狗嘴邊的湯漬。
時綾巴不得下面的人鬧得更凶些,這樣說不定他就能離開了。
直到最後一個老臣拱手進諫,唾沫星子濺了一地,殿內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等待著天子的反應。
男人懶懶抬眸,目光冷冷掃過台下眾臣。
「說完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殿內溫度驟降。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誰准你們開口的?朕做什麼,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
「你們是皇帝?還是朕是?」
男人目光落在站在正中的御史,淡道:「你若真憂後人筆伐,便好好寫下今日一事。寫朕與所愛同宴,百官無語,但又如何,這天下,是朕說了算。」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御史臉色煞白,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朕讓他抱狗進殿,就能抱。朕不納妃,就一輩子不納。」
「愛吃吃,不吃就滾。」
話音落地,殿外候命的禁軍立刻沖了進來。幾個站在殿中央的大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死死按住,硬生生拖出了太和殿。
殿中落針可聞。
雖沒完全聽懂,不過從台下人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來看,男人應該不準備趕他出宮。
時綾失望。
男人一手執起酒杯,另一手漫不經心地撫摸著狗腦袋。
「傳菜。」
隨著這聲令下,殿內頓時活了過來。
樂工奏起歡快的曲調,舞姬甩著水袖魚貫而入。可除了高座之上的皇帝瞧著心情不錯,其他人無不縮著脖子,連夾菜都不敢發出聲響。
有人偷覷高台上的少年一眼,又忙低下頭去。少年不過十六七模樣,生得倒是好看,可到底是個男的啊……
時綾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面前的菜餚,眼睛不時瞟向殿門。宴會都開始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謝墨卿的身影?
「怎麼?菜不合胃口?」男人湊近了些。
時綾往旁邊躲了躲,小聲道:「墨卿公子怎麼還沒來?」
男人眼底閃過一絲陰鬱,慢條斯理地抿了口酒,「該來的時候,自然會讓他來。」
時綾撐著下巴,等啊等啊,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再睜眼時,四下靜悄悄的,歌姬都已退散,偌大的太和殿空無一人。紅毯上落滿殘花,燈火昏黃。
時綾揉揉惺忪的睡眼,透過殿門望向外頭,晡時了。
他心下一慌,正要起身,身旁傳來男人慵懶的聲音:「要不要再睡會兒?」
時綾轉頭看去,原先擺滿珍饈的桌案上此刻堆了高高的奏摺,他急忙問道:「墨卿公子呢?」
男人挑了挑眉,「你再睡一會兒,朕就該送他出宮了。」
時綾頓時羞紅了臉,慌忙左右張望,男人起身將他拉起。
「別找了,他在養心殿候著。」
時綾跟著走了兩步,突然覺得懷裡空落落的,摸了摸身上,問:「葵葵呢?」
「也在養心殿。」男人頭也不回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