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汪碧色的深潭,遠看冰冷幽暗,真正望過去時卻清澈見底,讓燕紓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燕紓從來不覺得謝鏡泊是個怪類、異種,反而覺得他理應能輕易讀懂他的所有情緒。
——但此時那雙眼眸間夾雜著燕紓看不懂的複雜意味,令燕紓心驚。
他愣了一瞬,緊接著迅速收斂神色,裝作無辜地後退一步,和謝鏡泊茫然對視。
他不懂謝鏡泊的怒火從何而來,心中卻已轉過無數個念頭,無論謝鏡泊一會兒過來質問什麼,都能一概遮掩。
但謝鏡泊卻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轉過身,頃刻間便消失在陰影里。
燕紓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卻也無聲舒了一口氣。
但他被謝鏡泊這麼一驚,出了一身冷汗,眩暈感不減反增,連帶著胸腹間都湧起一陣悶痛。
燕紓試了試,發現自己這下真是一步也挪不了了。
他為自己這個破身子又嘆了一口氣,轉頭環顧了一圈,想扶著桌子慢慢挪到松一那裡。
下一秒,忽然聽到身後一陣破空聲傳來。
燕紓眉心微蹙,身子下意識往旁一側,動作卻忽然一僵。
他臉色倏忽間蒼白了幾分,強行往旁挪了半寸,好險不險正避過猛然襲來的東西。
「咣當」一聲悶響在耳畔炸開,燕紓偏過頭,目光掃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棍子,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你還有臉嘆氣?」
隨著一聲冷哼,長老弟子的聲音果不其然從遠處一點點逼近。
他腳尖一挑將棍子抓到手中,活動著手腕,轉頭獰笑著望著面前半倚著桌子的人。
「是嘆自己沒了退路,還是嘆這回沒人再替你出頭了?」
燕紓歪了歪頭。
他的目光落到不遠處松一身上,松一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微微別過頭,避開了燕紓的目光。
——只身子卻還有意無意側向燕紓這邊。
燕紓輕輕勾了下唇。
「我是在為你擔憂啊,小師傅。」燕紓轉過頭,將目光重新落到面前人身上。
他情真意切地開口:「我是在嘆你,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
長老弟子愣了一下,臉瞬間漲紅:「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上前一步,冷笑一聲:「我本來想著你犯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想讓你道個歉就放你離開,誰知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看燕紓抬起頭,語氣真誠:「多謝好意,但我一時半刻實在走不動,還是免了吧。」
長老弟子一噎。
他只以為燕紓在嘲諷,氣極反笑:「好,好,這是你自找的。」
他將棍子一甩,猙獰著臉上前,開始一條條堆列燕紓的「罪狀」:「你其一偽裝授課先生,欺壓宗門弟子,其二事後不知悔改,肆意妄言,我只好替宗門先行行使門規——」
他一邊說一邊上前一步,卻看面前的人不避不閃,只笑眯眯盯著他,在他揚起棍子時,忽然一扭頭:「謝宗主——」
長老弟子動作一滯。
他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慌張往外瞧。
在看到學堂門口空無一人後,瞬間反應過來,有些惱羞成怒:「你亂叫什麼?」
燕紓也不理他,只依舊微微側頭,懶洋洋繼續喚著:「謝宗主,你再不出來,就要準備替我收屍——」
「哪裡來的謝宗主?謝宗主怎麼可能來管你這一無名小卒。」長老弟子獰笑一聲,將手中棍子高高舉起,徑直向下劈下。
「你目無章法,我現在就來替宗門清理門戶——」
燕紓不躲不閃,半靠在桌前仰著頭,琉璃色的桃花眼眼褶內斂,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似乎神情篤定。
——只背在身後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夾了一張符。
棍風夾雜著怒意呼嘯而下,旁邊原本裝作漠不關心的松一迅速向前跨了一步,下一秒,卻感覺一陣勁風忽然刮過。
「砰」的一聲悶響,長老弟子手中的棍子瞬間飛了出去,他大叫一聲,後退一步神情痛苦地捂住手。
松一腳步一頓,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謝鏡泊一席玄衣長身玉立,緩緩收回手,正一錯不錯擋在燕紓身前。
他背對著燕紓,目光微垂,漠然望向面前的人。
「你方才說——你替宗門清理門戶?」
謝鏡泊聲音仿佛帶著無盡寒意,語氣冰冷:「你也配?」
那長老弟子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沒想到謝鏡泊真的會來這種弟子的處所。
長老弟子「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神情驚懼交加,忍痛捂著手腕彎腰行禮:「是我僭越了,宗主,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咬了咬牙,還是垂死掙扎般重新抬起頭:「但是他,就算他真是教習先生,在這裡欺壓宗門弟子,根本德不配位,請您明鑑啊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