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紓的長命燈早就沒了。
在兩年前魔教叛亂的第一天,燈碎那刻,一瞬幾乎痛徹骨髓。
燕紓完全沒想過有朝一日,他還能再回到這裡。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面前巍峨寂靜的大殿,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
師父曾經在他某次生病時忍不住罵過,若他再這般不顧惜自己,百年後他怕是真的要親手熄了他的長命燈。
【我還等著你們幾個兔崽子給我送終呢。】師父低罵一句,手中卻仍認命地將溫熱的毛巾小心蓋到燕紓額間。
床上的人已連燒了三日,臉都燒的微微凹陷下去,卻仍在笑嘻嘻地插科打諢著:【師父壽與天齊,哪日飛升成神,從六界中跳脫而出,長命燈便永不止熄了。】
他話音剛落,便感覺脖頸處再次一冰。
【別打岔,正教育你呢。】
他們師父沒好氣地把毛巾往他血管密集處一蓋,沒忍住笑罵道:【我還飛升,我哪日都要被你氣飛升了,晚上做夢都是你那盞長命燈燈芯在那裡顫顫巍巍地跳。】
【你安安分分給我在房裡待幾日,別再出去招貓逗狗我就安心多了。】
燕紓身上溫度太高,毛巾帶走身上的溫度,涼的他不由自主扭動、掙扎,卻仍開口試圖爭辯。
【那長命燈只要不死不是不會熄滅……師父不必擔心……】
【這話你去跟你小師弟說吧,我才不擔心。】師父收回毛巾,意味深長地又瞥了他一眼。
燕紓微微一怔。
【淵兒那孩子在殿內眼也不眨地替你守了好幾日,生怕你那飄飄悠悠的燭火哪次真的斷了,被執法長老一個不小心直接熄掉。】
自家師父垂下眼,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溫度終於降下去了沒忍住用指腹又輕輕戳了一下。
【就算為了你這個傻師弟,你能不能也快點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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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忽然一涼,燕紓回過神,下意識轉過頭,正看到邊敘不知何時走到他身旁,將一盞嶄新的長命燈輕輕送到了他手上。
「師父已經故去了,執法長老應允,讓大師兄自己親手點上。」邊敘低聲開口。
不遠處的明夷也樂呵呵湊上前,蒙著黑紗的臉在燕紓脖頸間親昵地不停蹭著:「是啊是啊,大師兄快進去吧,這一日我們和大師兄都已盼了許久了。」
這種場景幾乎在他夢中出現了無數次,燕紓手指一點點攥緊那冰涼的底座,神情不自覺柔和起來。
他下意識想要抬腳,忽然又意識到什麼,動作一頓,環顧了一圈四周:「九淵呢?」
話音剛落,周圍三人的神情都微妙起來。
姜衍先一步反應過來,笑著開口:「小師弟可能有事去忙了,大師兄先進去吧,我讓邊敘出去尋一下他。」
燕紓有些遲疑地轉過頭,身旁的明夷卻已經一把攬住他的腰,半推半抱地將人帶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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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無數的長命燈無聲燃著,將空曠幽暗的大殿似乎也隱隱填滿。
燕紓捧著那長命燈盞,跪在蒲團中央,慢慢抬起手,將指尖一點血珠滴在燈芯處。
長命燈芯與精血相連,然後再以特殊靈力布法催燃,方連結成契。
但燕紓幾次抬手,最終卻又沒忍住放了下來。
「不,不行……」
他額間浸出冷汗,心中的異樣與不安感越發強烈。
「這不對……我現在不能點……」
他直覺哪裡不對勁,但思緒仿佛被蒙在水下一般,昏昏沉沉地理不出頭緒。
手中的長命燈仿佛有千鈞重,燕紓手臂不自覺顫了起來,手腕一點點下垂想要將那燈盞放下,下一秒卻感覺腕骨一沉。
「怎麼了,大師兄,是哪裡不舒服嗎?」
姜衍擔憂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燕紓臉色蒼白,恍恍惚抬起頭,下意識點頭:「是,我有點難受……能不能先不要……」
他只覺得從前一直覺得溫暖和煦的大殿驀然陰森起來,窒息感壓的他一陣喘不過氣。
燕紓一邊說一邊撐起身,搖搖晃晃想要出去:「我有點口渴……能不能先去喝口水……」
下一秒,手腕間一陣力道忽然傳來。
燕紓猝不及防,踉蹌一步重新跌坐在地,聽著自家二師弟溫和地笑了起來:「當然,大師兄若不舒服休息一下便好。」
他這般說著,握著燕紓的手腕卻沒有鬆開。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長命燈重新託了起來:「只是點這長命燈,不是大師兄一直的念想,我只是擔心時日一長,再徒增難過。」
他仿佛誘導般,輕聲緩緩開口:「大師兄點完了,也好在這裡,和師祖、師伯等說說,你兩年間到底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