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愣了下,轉頭時見景寧已經站了起來,儘管他面色蒼白,但身形筆直,像是經過風雨搖盪後仍屹立不倒的青松。
語氣也沉穩如初:「讓他們進來。」
好像他已經等了很久。
很快,大門內就進來了好幾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正裝,神情肅穆的送上了花和花籃,拜過長辭的人後,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了景寧身上。
蕭垣是最先開口的:「節哀。」
景寧沒說話,然後蕭玉顏走到了他面前,女人面容憔悴,顯然也是病情加重,被攙扶著才勉強站穩,伸出手拍了拍景寧的肩膀。
「寧寧,錦容已經走了,景家以後也再掀不起什麼風浪。回來吧,這是你爸爸生前的遺願,他一直覺得很愧對你和你媽媽……」
景寧平靜地望向幾位神色各異的蕭家人,視線才落回到蕭玉顏身上:「蕭阿姨不必說這麼多,我和我媽媽從小相依為命,沒有什么爸爸。還是說蕭阿姨覺得,我這樣的人逃不過私生子的宿命?」
蕭玉顏神色一僵。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玉顏這麼說也是為了你好,二哥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母親!景寧,我們都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委屈,心裡有氣,可是前些年蕭家也不好過啊,不然也不會去國外避難!」
一個男人氣憤的站出來,看著景寧蒼白的臉又說不出難聽的話,只是語氣重了點。
她身邊的女人扯了扯他,怒道:「你在這添什麼亂!」
男人繃著臉不說話了。
女人又望向景寧,無奈道:「你不要介意,這是你三叔,就是脾氣爆了點,本質上還是關心你。」
景寧閉上眼深吸口氣,扯了下唇角說:「謝謝關心,祭拜完就請離開吧,我替我母親感謝各位的到來。」
說著,景寧深深朝他們鞠了一躬,然後轉過了身。
蕭三叔還想要說什麼時,他身後另一個中年男人朝他使了個顏色,他這才閉上嘴巴,和妻子先出去了。
但蕭垣蕭玉顏,還有那個中年男人卻沒有離開。
男人走到了景寧的身邊,垂眸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透過他看什麼人,目光中透著不掩飾的懷念。
對上景寧的眼神時,緊皺的眉頭才鬆緩開來,努力做出一個溫和長輩該有的模樣:「你的五官和年輕時候的靖遠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是眼睛不像。」
景寧撇開頭,向來對什麼都遊刃有餘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深深的攫取他的心臟,讓他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悲戚。
男人還在繼續說:「靖遠的眼睛總是明亮的像夏日夜間的月亮,我們兄妹四人裡面,連最小的玉顏也沒有這樣的眼神。」
「可是孩子,你為什麼心事重重?」
這一瞬間,有一股極強的酸澀感從指尖漫向全身,直衝咽喉,仿佛要從他身體各個部位溢出來。
他僵立在那裡,注視著沉睡在花叢里的母親,好久才啞聲說話。
「我記得他,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帶我去趕集,結果我亂跑,和她走丟了,我在人群裡面哇哇大哭,這時,一個戴著帽子的叔叔過來牽住我,說要帶我回家。」
「其實我警惕心很重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他的眼睛時,我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信任,任由他抱起了我。」
「他說他知道我的生日快要到了,他是聖誕老人派過來給我送禮物的。於是我向他許了很多願,他笑著捏我的臉,把我帶進一個商場,給我買了玩具、衣服,然後把我送到了家樓下。」
「臨走前他遞給我一個盒子,說這是他買給媽媽的。」
「我回到家後不久媽媽回來了,先是抱著我哭了一通,然後看到我帶回來的那些東西,打開那個盒子後,哭得滿臉都是淚,然後又氣又罵,還摔了我的所有玩具,不過最後她還是藏起了那個盒子。」
「後來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過,媽媽在我兩三歲的時候還會望著窗外發呆,或者故意把我一個人丟在人群中,但後來發現男人沒有再出現過,她終於死心了。」
說到這裡時,男人的臉色已經變了,雙眼黯淡下來,不忍地嘆了口氣。
景寧沒有停止自己旁觀者般冷靜的自述。
「在我五歲那年,母親改嫁給了一個老師,生下了一個妹妹。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好,那個男人對我也好,我們都以為好日子就要來了。」
「然而,那個男人竟是個……變態。在我妹妹三歲的時候,被我發現了一次,媽媽知道後再也不讓妹妹和他獨處,還在他的電腦里找到了他偷拍學生的證據,媽媽將證據交給了警察,那個男人進了監獄,被判了三年。」
「她帶我們去了別的城市,可一個女人要照顧兩個孩子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只能拼命工作供我們讀書、上學,還要忍受一些背地裡針對她的流言蜚語。」
「就這樣三年後,那個男人被放出來了,他找到了我們,在媽媽下班回家的路上把她打到昏迷,然後回家要帶走妹妹。」
景寧頓了下,眼神突然變得狠厲,拳頭攥得泛白,額角淡青色的青筋也隱隱暴起。
「放學回來的我正好撞到了這一幕,我現在都記得我當時有多麼冷靜,轉身進廚房,在男人轉身的剎那,用刀捅進了他的腹部……」
蕭玉顏再聽不下去看,眼尾泛紅,哽咽著:「景寧……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