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兒一頭霧水地看著褚璲衣服也沒穿好就手舞足蹈地往外跑去。
褚璲自然不是重壓之下突然得了失心瘋,他是想到一件事——「咱們軍中的荊襄籍貫的兄弟們,可有信得過的熟人如今身在襄陽城中的?」
被褚璲召來議事的將士們一聽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紛紛眼睛一亮,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尚且淪陷在敵區的同鄉熟人來。
褚璲聽著聽著,忽然聽到一個極為熟悉的名字,「高回?他沒死,他也在襄陽城裡?!」
相較於難掩喜色的褚璲,說話那人面上卻有些尷尬,「我親眼所見,確是那個和咱們一塊兒從琅琊逃過來的高二兄無疑,只是他……他……」
見他言語閃爍,褚璲的臉色隨著心頭一沉,「吞吞吐吐地作甚?有什麼就直說!是不是高回他……他降了羯狗了?」
那人猶豫著一點頭,「當日那石安國出城來追,我部失散於左翼,結果就被北羯軍里一支漢人隊伍追上了,我還當要交代在那裡,誰知那支漢軍的頭領竟叫出了我的名字,就是高二兄……」
褚璲並不喊停,只是臉色愈發難看,那人便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高二兄說當年在漢水畔與我們失散後,為北羯人所俘,他為活命,只好降了。北羯人見他在流民中頗有些威望,便蓄意拉攏,給了他個小官兒做做,如今他已是石安國手下的校尉了。」
「如此大事,為何不一早來報?」褚璲強壓怒火,額前青筋卻已暴起。
那人見狀忙跪地涕泣,「求大兄寬恕,實在是因那高二兄……高回之故,我們部八百多個弟兄才得以活命,他說只求我瞞著你,說他……說他無顏再見你……」
眼中涌動的火焰倏忽熄滅,褚璲聲音嘶啞:「當日我與他結為兄弟,彼此扶持著從琅琊南逃,然而一道漢水阻隔,如今竟已是敵非友。」
閉上眼,與高回分別時的場景猶在褚璲眼前,他看著他將自己推上渡江的小船,自己則朝反方向跑去,「大兄先行一步!待我去引開羯狗再來與大兄匯合!」
耳邊,是弟兄的沉悶低語,「其實,大兄,高二兄他也是有苦衷的……」
驀然睜眼,先前面上眼裡的複雜情緒已全部褪去,褚璲冷冷地說:「生逢亂世,哪個人沒有苦衷?他既然做出了他的選擇,又有什麼不敢見我的?」
褚璲扭頭問那人,「你可知高回身在北羯軍哪個營中?」
那人尚未反應過來褚璲的意思,訥訥地搖了搖頭,「戰場緊急,高二兄只叫我們快走,說他不受石安國信任,不能替我們拖延太久。」
「按照北羯軍制,主將駐紮在守城正中,其餘部將則按親疏遠近團團拱衛於主將周圍,既然高二不為石安國所信重,那麼多半他和他的部將們駐紮在城牆腳下,這倒予了我們方便。」褚璲摩挲著生出短短胡茬的下巴低聲喃喃。
議事的將士到底都是跟了他經年的老人了,褚璲語焉不詳幾句話,眾人便頓時明白他心中所想,一個個的面上浮起驚懼與興奮,營帳內急促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先前那人回過神來,更是直接請求:「大兄,不如就讓我帶人潛入城中去策反高二兄吧!」
點了點頭,褚璲平靜道:「也好,你先前同他見過面了,再去也合適,收拾收拾今晚便動身吧。」
那人立即應喏而去。
襄陽城有漢水阻隔,而錦、羯兩軍分坐於南北兩岸,褚璲這邊想要潛入襄陽城,須得先乘船過漢水。若大舉渡江自然會被對岸的巡河軍士發現,可若只是派遣十餘人,乘一葉扁舟,加之有夜色遮蔽,悄然渡江倒也不難。
被褚璲委以眾任的趙四點了十幾個荊襄士兵隨從,又備下小船,帶了薄禮,只等著天黑便佯作巡河,實則暗渡。
他們即將啟程之際,卻見褚璲自營帳中走來,他一身短打,儼然一個普通百姓模樣,手裡捧了只雕工精緻的木匣,跟著上了船,「走吧,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如今已然入冬,趙四
的額前卻沁出薄汗,「大兄,襄陽城中遍是羯人,你……你怎能同去?」
「我想過了。」褚璲面色平靜依舊,「雖說我與高回分別多年,但人的性子總是不太容易大改的,他那人固執執拗,又好面子,既已選擇投羯,輕易不會回頭。」
「可……可是……」
「倘若他真能被你說動,當日見著你時,就會直接托你給我帶話了,又豈會讓你瞞著我呢?」
趙四啞口無言。
「所以,若有那麼一絲策反高回的可能,那也必須是由我出面。」說著,褚璲低下頭,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手中捧的木匣,「若策反不成……」
他沒再接著說下去。
小舟悄然啟程,披著濃重夜色,劃破茫茫大霧,載褚璲等十餘人,自南向北而去。
第98章
「你手下有三千人,在戰場上卻連八百多個流民兵都留不下,高回,你比我的狗還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