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孤獨中長大。忙於工作的父母和他們破碎的婚姻讓她的內心充滿不安定感。
因此她喜愛熱鬧,渴望陪伴,害怕落單,總是習慣性地依賴身邊的人,靠他們的愛和關心確認自我價值。
馬上要到二十五歲,她依舊無法把自己的狀態稱作「獨立」。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出國?」吳天翔把胳膊墊在頭下,茫然地看著她,「遠離上海的家人和朋友,不會讓你覺得更孤單嗎?」
溫柔寂靜的夏日深夜,他們身處兩座城市,在各自的床上側臥。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透過手機屏幕注視彼此,仿佛真的在面對面長談。
游嘉茵被這種氣氛感染,再加上體內的醉意推波助瀾,忍不住對他說出了心裡話。
「剛開始確實很難,但現在已經好多了。」她緩慢地眨眼道,「至於原因……我想在一個不會讓我想到你哥的地方重新開始,離家越遠越好。」
失去戀人的鈍痛,比她以為的更加持久。
當初對吳天佑來上海念大學的所有期盼,在他走後都變成了一層籠罩在故鄉上空的陰霾。
熟悉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他的影子,和那些由思念編織而成的幻想。
久而久之,反覆的觸景傷情讓她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逐漸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她意識到自己必須暫時遠離這個環境,於是在大三時借著出國交換的機會遠走高飛。
然後她幸運地愛上這座城市,完成學業,找到工作,慢慢安定下來。
「那以後呢?」吳天翔沒有對她的話發表意見,冷靜地問:「你打算一直留在巴黎?」
「不一定。」游嘉茵坦言:「我想趁年輕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在不同的城市生活,給自己留點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哇,好厲害』的回憶。說不定我過兩年就搬去別的國家了,誰知道呢。」
「說得對。」他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以為你喝醉了,沒想到你居然那麼清醒。」
「哈哈哈,酒量好是我的優點。」
他不認同地挑眉:「我沒有忘記你在我面前喝到吐的事。」
「那是多少年以前了……」她說到這裡,忽然斂起笑意,露出了一本正經的神情:「但如果你真的想聽醉鬼的胡言亂語,正好,我這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這些年裡,你看到過你哥嗎?」
「什麼意思?」
「鬼魂,幽靈之類的東西。你見過嗎?」
「……」
吳天翔壓住內心的驚愕,沒有立刻回答。
隔著屏幕,他靜靜地望著對面的人,心裡泛起一種混合著無奈,悲傷和酸澀的複雜情緒。
這個夜晚,他們之間的所有對話,到最後都回到了吳天佑的身上。
她嘴角天生攜帶的笑意,讓他忽略了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不知不覺中,濃密睫毛後的那對明澈的眼睛裡,已經覆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
「你在聽嗎?」她在他發呆的間隙里提醒道。
那張比少女時代更精緻、也更令人心動的面孔,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紅。
「我沒見過。」吳天翔實話實說。他下意識地想要打探這個問題的動機,但思考過後,只是謹慎地反問:「難道你見過?」
「也沒有。」她嘆了口氣,垂下眼,不再與他對視,「其實我很怕鬼,但他的話我能接受。」
他繼續不動聲色:「如果能看見,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話嗎?」
「我不知道,也沒想過。」她依舊半眯著眼,聲音柔和地仿佛在夢囈,「我都說了,這是個醉鬼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你不用太當回事。」
「……」
從內心深處溢出來的無力感壓迫著渾身神經,讓他說不出半個字。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顆眼淚落下,由重力牽引,順著眼角沾濕她側臉下的枕頭,卻無法穿過這片屏幕,為遠在另一座城市,獨自沉浸在過去的她做些什麼。
沉默許久後,吳天翔忽然萌生了一種想法。
「你今年夏天有假期嗎?」
「……有一周。」遲來的困意終於將游嘉茵擊倒。她闔上眼,憑著僅存的意識含混說道,「在八月初。」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永興島,去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