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他才從當事人口中聽到這樣一段過往。信息量太大,他腦子有些亂,更不知道馬德文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以他們的關係,向自己揭這些陳年傷疤,實在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但馬德文厲就厲害在,他永遠比陳東實自己,更先一步洞見他的疑問。他說:「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突然跟你聊這些,老陳,等你坐到了我這個位置上,就該明白,我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
言至此處,馬德文的神色才露出一分如釋重負後的坦然。陳東實寧願相信,這是他的真情旁白,而並非又是什麼虛情假意的之術,他提到前妻,眼角有光,這樣的溫情是裝不出來的。
「我從見你第一面起,就覺得,你是個實心眼的人,或許我們沒辦法成為純粹的朋友,但至少先讓我們心無旁騖地喝完今天這杯酒,好不好?」
馬德文拿起酒瓶,給自己和陳東實倒滿兩高腳杯的紅葡萄酒,晃晃蕩盪地走到他面前。
「來,老陳,我敬你。」他將酒杯塞給陳東實,半分拒絕的機會也不留:「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你我不醉不歸.......」
「馬總......」陳東實哪還有心思喝酒,他胡亂抿了兩口,便放下酒杯將人扶住,掏心拿肺地講,「我不懂你心裡的感覺,只是,您家大業大,就算不為嫂子,也要看顧好自己的身子啊.......」
「身子.......?」馬德文慘澹一笑,聲調頹敗,「心都死了......哪還顧得上什麼身子?」
沒等陳東實搭話,他又拉起陳東實的手,嗚呼哀哉:「他才一個月不到啊......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一個月不到,滿月酒的禮單還存在我的保險柜里,還有那對金手鐲,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她們戴上了.......」
馬德文淚如雨下,一個男人,當著另一個男人,鮮有如此失態地痛哭。他的哭聲並不大,動作起伏像是有意在彈壓,這是馬德文給自己的約束,即便悲傷,也應有閾值,活著的人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去做。
陳東實說:「見人見心,見到馬老闆這樣,我想到了自己的難過。」
馬德文凝淚不語。
燈火灼人,卻煮不熟相思垂淚,此事無關馬德文和陳東實的對話,這是一場關於兩個失意者的漫談。
「得知威龍走時,我哭得只怕比馬老闆更慘、更心痛。」陳東實緩緩坐下,雙手不受控制地攀上心口,「一個十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再見時,已經成了小盒子裡的骨灰,你知道那種打擊有多讓人有多痛苦?我整整宿醉了三天,三天......真想把自己就這麼灌死在這裡,這樣......我就能再見到他了.......」
陳東實如一隻痙攣的小狗,蜷縮在沙發上,紅酒杯里酒液仍滿,在燈光的映射下,勾兌出一抹橘紅色的暖調。陳東實伸出手臂,將酒杯攬至嘴前,一口悶下,本該醇香濃厚的名貴紅酒,此時仿佛添油加蠟的致命毒藥,不為毒身,只為毒心。
「所以我要跟你說這些,」馬德文回過頭,鄭重其事地看著陳東實,「本質上而言,你我都是一樣的......可憐人。」
陳東實悶聲一笑,似笑,亦非笑。
「那你對徐麗呢?」他問,看著那抹晃動的橘紅色,黑暗裡,仿佛一隻游躥的鬼眼,「那麼千疼萬愛地捧在手心,就是因為她跟嫂子長得有兩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