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啊......你是誰?你說——」陳東實泣不成聲,見身下人的反抗逐漸平息,漸漸將人鬆開,仿佛從迷魂夜裡回過神來,替他捋順劉海,「你說......你好好說,你到底是威龍,還是梁澤……?」
被心愛之人如此磋磨的李威龍早已意識崩潰,果然,殺人莫過於誅心。馬德文一招真相大白,便是用來對付自己最好的利器。他清楚,自己最大的軟肋就是陳東實,而讓陳東實做這把刀,無疑在傷害自己這件事上,幾近完滿。
「我是.......是。」
李威龍重重地把頭點下,鼻血一滴一滴滴答在地上,伴隨著似有似無的抽泣,這場經年苦等的重逢,註定以慘烈開局。
「我沒聽錯吧……」陳東實吭哧一笑,環顧四周,笑聲極盡諷刺,「你真的是威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威龍?」
「是,我是李威龍。」梁澤閉上雙眼,抿下上涌的血氣,癱倒在牆邊。
「我不信.....」陳東實拍著大腿,回頭看著屋子裡眾人,神情失態,「這不逗小孩子嗎?我才不信......我不信!哪有這麼騙人玩兒的,我才不是傻子呢,我不傻的,我不傻........」
「你不用不信。」馬德文趁熱打鐵,「你見過王肖財,知道他捅了李威龍四刀,刀刀都在要害。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你走過去,扒下他的衣服,看看他身上的傷,你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李威龍了。」
陳東實渾身發抖,努力晃動著腦袋,不可遏制地想起一段段曾經。他想起月台前李威龍滿噹噹的笑臉,想起他穿著制服騎著自行車下班,想起他帶八兩豬頭肉來找自己和肖楠吃飯,想起他在那些燥熱黏膩的暑夜,和自己裹在草蓆里相擁而眠。
過去的愛意蒸騰滾煮,掀開蓋來,卻是滿鍋蛆蠕不堪。陳東實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這四年來殫精竭慮,這四年來魂牽夢縈,到最後,不過就是別人計劃中的一環。
馬德文為了傷他,不惜挑破真相,梁澤為了抓罪犯,不惜選擇隱瞞。人人都有目的,人人都有苦衷,卻沒人哪怕施捨般地停下來問一問自己,「嗨,你還好嗎?我這樣做,你是否會覺著傷心?」
陳東實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就好像這四年的委屈和怨恨,統一結算在今天。
那麼他算什麼呢?這麼多年裡,自己算什麼?一廂情願的小丑,還是自作多情的傻瓜?他發自真心地待人,每一天都遵從老母的叮囑,發誓要善良,那麼又有誰對自己善良過?自己又有哪一天,被真正善待過?
哭聲愈演愈烈,整個屋子的人都沉默住了。徐麗含淚扶著馬德文的臂膀,腕間的金手鍊隱隱發光,暈成這房間裡唯一的暖色。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梁澤閉目一笑,神色悲愴。他慢慢抬起手,一顆顆解開制服紐扣,露出那片嶙峋的鎖骨。
然後,掌心抹過皮膚,粉質像陳年老宅的牆皮,鱗次剝落,那道蜈蚣般粗長的創痕得見天日。縱然年歲已久,依舊白得刺目,白得深刻,深刻到捅進陳東實眼裡,烙出一個穿心的血印。
「還有.......」
梁澤抹去血漬,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撕開附著在臉頰上的軟膠。一片,兩片,三片,四片.......足足二十八片,一一被撕下,最後露出的,是那大半張臉間稱得上恐怖的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