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啃咬著自己的軀體,撕扯著自己的精神體,滑向崩潰的深淵。
陰影已爬上寧準的雙眼,中樞大腦退無可退,瞳術帶來的幽秘光彩也在寧準的瞳孔內漸漸衰亡。
造物主自飛毯的上方降臨。
祂顯露出了愉悅的氣息,祂即將完成這場有些波折與瑕疵,但仍稱得上成功的狩獵。
保持著最後的謹慎,祂緩緩靠近了自己的獵物。
忽然。
咔噠一聲輕響。
整個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繚亂的囈語、狂亂的嘶叫、歇斯底里的哭嚎,和難以名狀的、沉重虛妄的喘息聲,齊齊戛然而止,變作瞬息空茫的寂靜。
爆炸的能量、崩解的偽神、破碎的維度,夜色,陰影,心臟,消散的五色稻,斷裂的閃電通道,與不甘放棄的、瀕死掙扎的玩家,亦定格成了一出荒誕離奇的默劇。
這寂靜與凝固只有一剎。
在這一剎里,造物主看到了陰影里的那道身影。
他的戰衣已渙散為霧,他的肩發落滿了象徵死亡與腐朽的灰蝶,他從抽象而虛幻的泥濘深處爬出,以一個漆黑的盒子,封印了一顆心臟與一團恍若人腦的陰影。
人無法以神的力量殺死神,卻可以以人的意志禁錮神。
造物主很遲地領悟到了這一點。
在祂最後的感知里,祂看清了他,也看清了他們。
這是一瓶渾濁的水,中間浮沉著大多數。
有一些下落的、沉淪的,是永遠的泥土殘沙,只會附庸,只會順從,只會在風霜刀劍里彎下脊樑,侍奉權力的邊角,甘願成為被剝削的羔羊,以毛順性柔為驕傲。
而那些向上的、奮起的,則是明亮璀璨的星辰。
它們不願被淹沒,不想被打磨,它們不服平靜的水,只會不屈不撓地奔向遼闊的天。它們不是永恆不滅,也不曾毫無動搖,可當黑暗來臨,它們依舊會閃耀,會匯聚,會變作漫長的銀河,無邊的星海。
一顆星會熄滅。
但銀河不會,星海不會。
「人類。」
造物主模糊地想著:「我們曾經,也是人類……但是,沒有任何人類,可以永遠都是『人類』……」
「你們也會看到的……你們,我們,都曾努力過,可是……」
「結局,從未更改。」
無聲的畫卷里,陰影如晨霧,漸漸消散。
混亂平息,夜色褪盡。
千瘡百孔的蒼穹一點一點地亮起,有一碧如洗的藍,有千頃萬頃的光……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
加利福尼亞灣秘密實驗基地里,超維能量失控帶來的爆炸終於到來。
強光自小女孩體內洶湧而出,率先淹沒了與小女孩相擁的一尊血肉蠟像。
再接著,它漫過高台,漫過金屬,漫過人體與岩土,轟隆隆一聲,摧毀了一切。
真正的死亡到來時,彭婆婆已經什麼都感知不到了。
她無法接到小女孩的眼淚,無法聽到小女孩的呼喚,也無法看到小女孩最後的笑容。她只走馬燈般,看見了自己混亂的一生。
那些真實的,被安排的,又被她瘋狂衝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寥寥的光彩,一半落在她為之奉獻所有的事業上,一半落在一道道虛幻的身影上,那是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和她的女兒。
撥開所有虛假,她見到了真實世界蘇樂樂與彭慧君的最後一次相見。
蘇樂樂訴說著她的理想,雙眼中閃動著絢爛的光,彭慧君表達著她的憂慮,面孔上流露著嚴肅而又恐懼的神色。
她想追上她的腳步,成為像她一樣實現理想、擁有價值的人,哪怕為此捨棄一些東西。而她則害怕失去她,她只想保護好她,古板而又不近人情地讓她去走安穩安寧的軌跡。
誰對誰錯?
彭婆婆無法評判。
她只是忍不住去想,假如一切可以重來,她一定會好好學會一件事,珍惜眼前人。
「緊急撤離!」
「緊急撤離——!」
爆炸一層一層上涌,整個實驗基地地動山搖,響徹警報。
倉皇奔逃的研究員和斗篷人四不斷被爆炸波及,尖叫著消失在擠壓的金屬里,或掉落的巨石中。
能量波動再無法掩蓋,瘋狂向外擴散,無數監測此地的儀器都跳出了驚人的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