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村頭攢動的人頭和一些剛剛停穩的車,黎漸川再次肯定了心中的一個猜測。
進歡喜溝,走的絕非現實意義上的道路。
見到麵包車打著車燈過來,不少村民都打起精神圍了過來,黎漸川一下車就被塞了滿耳朵的「住宿不」和「五十塊錢一宿」。
孕婦張秀蘭和老太太榆阿娘這兩位本地人未被圍攻,順順利利出了人群,一前一後,遠遠地朝村里走去了。
張秀蘭踩著一雙小腳,捧著一個大肚子,走得不太穩當,路過小賣部前頭時,她拍了拍一個窩在長凳邊角上睡覺的少年,小聲朝他問了句什麼。少年揪著塊寫了住宿倆字的紙殼子,迷迷糊糊抬起頭來,同張秀蘭說了一會兒話。
說完,兩人便一個繼續坐,一個繼續走,分開了。
只是在張秀蘭走出一段距離後,少年卻忽然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面色掙扎片刻,揚聲朝孕婦喊了一句什麼。
透過周圍嘈雜的聲音,黎漸川只聽到了一聲「大姨」,多餘的卻沒能分辨出來。
黎漸川裝模作樣地在周圍的村民里打聽了一會兒住宿的事,等張秀蘭走遠後,他才舍下這一群人,朝小賣部附近走去。
小賣部附近只有少年一個舉著住宿牌子的,他沒半點主動攬客的意思,只垂著頭坐在那兒。
察覺到黎漸川的到來,聽到黎漸川的問話,他好像都還在睡夢中,有些恍惚呆滯,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多、多少錢?你是問住宿?四十五,只要四十五,我家便宜,也管飯,早飯是饅頭和粥,加一個小菜,免費的。要是吃午飯、晚飯,再另算錢……」
「行吧,能便宜一點是一點,」黎漸川點了頭,「現在就帶我去辦入住,還是你要再等等別的住客?」
少年左右看了眼,非常乾脆地起身:「不等了,我帶你回去吧。」
說著,他又一頓,回頭看黎漸川:「你真的確定要住我家?」
不主動攬客,價格也更便宜,黎漸川就算是個傻子,也都能看出來少年這裡的住宿可能有點異常。但他並不在意,更準確地說,他就是奔著這個可能存在的異常來的。
這確實有作死嫌疑,可解謎的線索卻從來都不是隨隨便便從天而降的。
「確定。」
黎漸川道。
他擺出一臉疲色,好像困得不行般催促道:「不等人的話,咱趕緊走吧,我還想趁天黑再睡會兒……」
直勾勾盯了黎漸川幾秒,少年應了聲,沒再多說什麼,收起紙殼子,往前去引路。
福祿觀將柏油路、水泥路修進了全國各地無數村子,卻不知為何漏掉了他們供奉的神明的家鄉。歡喜溝的路雖不至於還是土路,卻也只是稍好一點的石渣路,也不寬,若有車能進來,都容不下兩車並行。
路邊也不見路燈,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僅能靠著少年從褲兜里摸出來的小手電筒照亮前路。
黎漸川跟著少年一路向前走,過了一座不知哪個朝代的進士牌坊,才見到歡喜溝的真面目。
裡頭一水兒都是前朝老房子。
土灰的瓦檐,土黃的牆面,門檻高高,門廊老舊,偶爾幾戶人家還掛了一兩盞紅燈籠,在夜風裡飄飄搖搖的,乍一眼,像吊了一兩個黃色小頭大紅身子的娃娃在門上,有點喜慶,又有點莫名陰森。
比起老車站,歡喜溝裡頭卻是安靜許多。
除去少年與自己的腳步聲、呼吸聲,黎漸川再聽不到第三樣聲響,就仿佛這整個村子都悄然無人一般。
黎漸川本有和少年搭個話,套些消息的打算,但在這樣令人心慌的寂靜里,他卻忽然有些張不開嘴。就好像,一旦他貿然開口驚擾了這份寂靜,便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一樣。
這種直覺上感知到的壓抑與緊繃,直到黎漸川跟著少年從村子大路上離開,拐進一條小路,才忽地緩解下來。
心頭驀然一松的同時,黎漸川看到前方的少年快走了兩步,奔著某個方向而去。
「到了,」少年的聲音傳來,「這就是我家。」
他停在一座與歡喜溝其它人家一樣的老宅子前,掏鑰匙開鎖。
黎漸川跟著上前,第一眼注意到的卻並不是少年的家,而是他家隔壁一左一右的兩戶。
這兩戶都掛著白燈籠,上面寫了奠字,看樣子,是都剛辦完或正在辦喪事。少年家陳舊黯淡的大門夾在中間,紅幽幽又白慘慘,顯出幾分說不出的古怪。
黎漸川頓了頓,然後邁過一道高高的門檻,跟著少年進了這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