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二牛斷臂的原因,與焚城之事,清豐驚駭,又覺二牛大難不死,頗有福緣,便起了收徒的心思。
二牛自知已無家可歸,且要報恩,也不含糊,屈膝便拜,自此這一老一少便成了師徒。
二牛被賜名,是為道微。
道微自焚城大難下死裡逃生,休養幾日,又喝了幾帖湯藥,精氣神恢復過來了,身上的疫病便也跟著不見了,讓清豐大大稱奇,對這便宜徒弟更上心了幾分。
他避開搜尋流民的官兵,帶著道微出了黃河附近,一路向南,邊修行,邊教徒。
教些醫術,也教些道術,其中有真有假,有切切實實的東西,也有糊弄人的把式。
道微有股子機靈勁兒,不管什麼都學得很快,雖只剩一臂,卻比許多雙臂健全之人還要能耐。
而朝廷於黃河兩岸焚城,殘害黎民數萬的消息也隨時間的流逝不斷擴散,連鄉間都能隱隱聽聞,這是文宗皇帝親自下的聖旨,只為遏制瘟疫,聽說在焚城之前,這瘟疫都蔓延到了京城,嚇得高官顯貴們都閉門不出。
有人說瘟疫勢大,再不止住,便要禍亂整個大羿,文宗皇帝是心繫萬民,才不得不取了下策,焚城清人,數萬人去死,總比萬萬人去死要好。
也有人說歷朝歷代皆有瘟疫爆發的時候,真去焚城的有多少?無非是朝廷無能,在瘟疫之初,尚能救治的時候,便一層一層壓著消息,不曾好好施救,待到爆發,救也救不住了,便以人命來填,當真不怕冤魂索命!
還有人說便是已經焚城,瘟疫之勢還未完全斷絕,北方鬧得如何不管,只期望千萬莫要傳到南邊來,家中貧苦,再遭不住這麼一難了……
道微耳聽著這些傳言與爭論,心裡頭什麼都沒想,只裹緊了一身破舊道袍,沉默寡言地趕著路。
只偶爾停歇下來,夜深人靜時,會突兀地夢到那麼一兩幕猩紅的畫面。
漫天流星,遍地橫屍,被火焰吞噬的家人,和那道自己怎麼鑽都鑽不進去的狗洞。
驚醒時,道微會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左肩,直到確認左臂已然不在,才松下一口氣,從夢魘中掙脫。
他的左臂被砍掉了,而那道怎麼鑽也鑽不進去的狗洞,也已經鑽了出來。
一切都已過去。
可……一切當真能就此過去嗎?
三年時間,大羿瘟疫漸絕,而高高在上的文宗皇帝也突然變了。他開始信奉起曾被他肅清斷絕、斥為禍世之根的鬼神之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時之間被貶到塵土裡去的術士和尚,忽地地位提升,被貴人們爭相討好,許多荒廢的廟宇道觀也重建重修起來,日日香客如雲。
道微乘上了這股東風,成了正經術士,還隨老術士清豐掛單到了一家小道觀,日常給人算命看病,偶爾接些法事,日子漸漸好過起來。
但這好日子沒過上多久,年邁的清豐便一病不起了。
他自知大限將至,喊來道微,將一本術冊交與他,言說此術冊內記有一道命術,可觀命、斷命,他資質有限,看不懂,學不會,也知天命難測,習此術者多不得善終,不願教授道微,只是臨死思慮再三,還是將其告知了道微。
「為師知你心魔唯一仇字,想勸你放下,可世間事哪有那麼多放下?放不下也好,放不下便去解了……只是莫要誤人又自誤。」
清豐抓著道微的手,殷切囑咐,一雙渾濁的老眼漸漸失色,只殘留了無奈的疼惜與哀嘆。
清豐離世,道微大悲,料理完後事後便病倒在了小道觀。
病中,道微聽到消息,文宗張貼皇榜,廣求天下得道者。他於病榻輾轉數日,終於還是翻出了清豐臨終前給他的術冊。
一個瘋狂且大膽的復仇計劃,在他腦海中漸漸成型。
不日,道微病癒,收拾行囊,下了山。
想報復一位帝王,一個朝廷,該怎麼做?
刺殺?道微想要的不止文宗一人性命。造反?道微自認自己本事有限,實在做不到。里通敵國?道微不齒。
可若不刺殺,若不造反,若不里通敵國,又要如何才能將這壓抑數年的一腔復仇烈焰,宣洩出來,討一個他想要的公道?
唯有一場驚天騙局。
「文宗求神,吾便為其造出了神……」
玉冊上如此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