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在一個無人的午後做了一場極長極長的噩夢,某一刻,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環顧四下,只有即將入夜的昏黑,可再怎樣濃重的昏黑,也都無法壓住真實的心跳。
黎漸川開始回歸人群。
他一邊與一些暗中對抗救世會的隱秘組織聯繫,一邊默寫出一份名單,帶著它去往世界各地,尋找曾在這個名單上自願寫下名字的故人。
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魔盒降臨之初就成為了首批玩家,如今已經或死亡,或隱匿,只有寥寥幾人,還在負隅頑抗,遭受著救世聯合會貫穿遊戲與現實的雙面圍攻。
還有一小部分,沒有被魔盒遊戲吸納為首批玩家,也早已忘了自己留在那份長長的名單上的名字。他們有的後來也機緣巧合成為了玩家,有的則依舊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黎漸川藏於暗中,助他們解圍,但更多的,卻是無能為力。
一來,他不敢與他們有太多交集。
真實世界重回的記憶和對魔盒遊戲的了解,已經讓這個時候的他清楚了這個世界的恐怖。
在這個潘多拉借用魔盒降臨下來的世界,高維意識籠罩全球,無處不在。祂們礙於維度間隔,無法直接做些什麼,可處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受到祂們的監控。雖不能事無巨細,全知全視,但只要有人提及祂們,提及某些隱秘,便有可能引起祂們的注意。
黎漸川不想過早地讓潘多拉知道這個世界出現了他這樣一個漏洞。
二來,在這個以全人類扭曲的願望為基底,構建出來的世界裡,有太多人太多事已經畸形,不復真實。
他看過他們之中很多人的資料,可如今卻一點都對不上號。
一路走來,他看到曾經孤兒出身的人身邊有了死而復生的父母,團團圓圓,圍在溫暖的燈光里共進晚餐,歡笑聲透過結滿霜花的窗子飄出,也看到曾經妻兒陪伴的人孤獨地遊蕩在冬日的街頭,嘴裡叼著的煙滅了一根又一根,滿面皆是枯槁。
他看到曾經因戰爭失去了雙腿的人歡快地跑跳著,闖過馬拉松的終點線,也看到曾經強健孔武的格鬥專家匍匐在病榻上,顫抖的雙手連勺子都握不住,飯菜湯水像覆滅一切的大雨,狼狽地四處滴灑。
他還看到,有人對著鏡子裡自己完美無瑕的面容恍惚,有人望著自己陌生的房子迷茫,有人站在豪車上拋灑鈔票,有人蹲在精神病院冰冷的天台,抬起手掌,接住一片片雪花……
有多少人實現了自己一時的願望,便有多少人因自己或他人一時的願望而被扭曲一生。
世界上的所有人類,從來都息息相關,無有獨立。
所以,願望的世界,究竟是好還是壞?
黎漸川困惑,於是他又看了更久。
他看到——
重新擁有父母的人出現在午夜父母的床前,尖銳的剪刀一次又一次舉起又放下,狠狠扎進自己的大腿;
失去妻兒的人走完長街,滿是燙傷疤痕的掌心舒展又閉合,最終不甘地望向手腕內側的魔盒鑰匙;
擁有了雙腿的人滿載歡呼穿過人群,停在僻靜的角落,痛苦地揪住了頭髮;
纏綿病榻的人吃下飯菜,抽出紙巾,一下又一下,顫巍巍地擦著髒污的床單,望向窗外,渴望而麻木……
這場虛幻的美夢,這個願望的世界,當真有誰成為了理所當然享受一切的既得利益者嗎?
答案沒人知道。
黎漸川從這些人的世界沉默走過,只留下了一點幫助,一點暗示。
他不需要與誰相認。
過得好的,他不想打攪,過得差的,他不想令他們雪上加霜。
他也希望能從他們之中選出與自己共闖最終之戰的兩個戰友,但很可惜,潘多拉明顯是對首批玩家頗有針對的。
他們之中的佼佼者與勤奮者早都已經身死,剩餘的,污染程度實在太深,便是黎漸川將真實世界的一切拉到他們面前放電影,也無法再將他們從瘋狂中喚醒。
電子紙上,一個個黎漸川曾親筆寫下的名字,再被他一個個親手劃掉。
他停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邊,舉目望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這樣長的街道,這樣多的人,卻沒有一個與他同路。
他想過,帶著真實的秘密回去處里,去找封肅秋,找盧翔,找李清洲,找方既明,甚至去找韓林,找池冬。可他無法言說任何秘密,也沒有任何證據,即使處里願意相信他,他也不敢保證潘多拉不會發現,將正在暗中實施更多計劃的處里再度拖入深淵。
他就是孤立無援的。
類似的任務情況已經遇到過不知多少次,他要習慣。
大不了,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隨便找兩個沒有投靠救世會的玩家,將魔盒贈與他們,威逼利誘,讓他們同自己開啟最終之戰。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