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生的須觸足夠多時,它的生機便會開始恢復。
已經死去的舊「核」會如產卵,產下一顆生機勃勃的新「核」。
它是新生的,由它自己孕育,也是重生的,因為它會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繼承自己過去萬萬億年的所有,包括生命意識。
而它的附屬生命們、它的新須觸們,也會在這個孕育重生的過程里,無知無覺地被它消化,意識徹底歸於主體。
這些可憐的低維生命,也許直到被徹底消化融合,也都還認為自己仍好端端地活著,作為高等生命,無憂無慮。
「須觸、附屬……」
黎漸川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他在反應過來一切可能都是陷阱時,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母體為什麼要這麼做?
它已經垂死,無可挽回,而他們可以算作是它的孩子,它的同類,它何必要設計他們?
而現在,只這寥寥的、不經意泄露出的信號,就足以回答他的疑問了。
什麼種子,什麼升維,什麼母體,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自以為是的幻想。他們不了解四維生命,可四維生命卻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僥倖、貪婪、恐懼,與對生存和力量的渴望。
它甚至不需要像他之前猜測的那樣,製造黑白森林危機,為他們提供信號矩陣的便利之類,而只在遮掩了信號信息後,散播了種子,又在人類下定決心全體升維後,休眠了部分種子。
簡簡單單兩個操作,便引來宇宙間無數低維生命爭先恐後地撲入它的陷阱。
它的陷阱很厲害嗎?
至少在許多智計無雙的人類看來,不是。如果是他們,可以設計出無數重找都找不出破綻的完美陷阱。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
智慧從來都是與力量、意識相匹配的。
在沒有力量又意識複雜的群體中,智慧太多,帶來的往往不是進步,而是無盡的內鬥與傲慢的毀滅。
巨卵幾乎是在用事實告知人類,它們這些高維生命、超智慧體,在宇宙中長久生存的真正選擇。
能用一分能量完成的事情,不用兩分能量來浪費,智慧同樣如此。
錯亂與閃爍只有短短一剎。
眨眼間,所有泄露出巨卵內部模樣與真實信號的裂縫消失,黎漸川的視野恢復原狀,眼前依舊是小臥室、小孩,與遙遙而落的異國月光,一切平靜安寧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沉默片刻,黎漸川邁過陽台,來到小寧準的身前。
即使已經知道這顆星球,包括星球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巨卵以須觸影響他們,調整他們的思維頻段,令他們以自己的記憶為本,幻想構造出來的,可他依舊覺得不舍。
「你真的只是我根據那份資料幻想出來的嗎?我對你的了解不多,甚至根本沒有見過你,這樣幻想出來的一切,會這麼具體、真實嗎?是我的幻想投射,一直都存在於我的意識里,所以才根本談不上分別,是嗎?」
「你會提示我,是我還留存著的那一點人類意識的自救掙扎,還是別的什麼……」
黎漸川望著小孩烏黑的發頂,意識深處翻湧著疑問。
可惜,這些疑問暫時得不到答案。
他根據之前的情況推測,認為巨卵不能,至少現在不能真正地窺探或控制他們的意識,但卻不確定它對他們這些已經回歸主體的須觸的影響究竟有多深。所以,他只敢在意識深處思考,不敢表露出任何不對。
即使他猜測,在他真正出問題之前,巨卵不會太過在意他這億萬須觸中的小小一根。
至少剛才短暫的異常,似乎並沒有引起巨卵的反應。
它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完成孕育新核、意識重生的過程,而非關注這些即使覺醒,也已經無法再脫離主體的附屬生命。
檯燈的光穿透黎漸川人類擬態的投影,卻沒有剪出絲毫影子的輪廓。
他注視著小孩,看似是在作留戀不舍的最後告別,實際卻是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
他已經知道真相,可接下來要怎麼辦?
去殺了主體?
且不論他辦不辦得到,只說眼下的情況,整個「潘多拉號」上的人類都已經完成了升維,徹底成為了巨卵的須觸,反過來去殺主體,聽起來就不太可能,誰家樹上的枝椏能反過來把大樹殺死的?
不殺不暴露,只脫離?
「潘多拉號」不是巨卵悠久生命里唯一的獵物。在那些真實信號里,過去和現在還有很多其他獵物也都有過醒來的部分,想要掙扎脫離,可脫離後,就只有一死。
他們已經成為它的一部分,枝椏長在樹上還有生機,若斷裂下來,就只是死物了。
貿然脫離也不可取。
而且他也不可能自己脫離,必然要叫上所有人,可他毫無證據,要怎麼說服其他人相信他?
難道只張嘴一說,他們就會像他剛才一樣,恍然驚醒,窺見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