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等信號傳出,他的心頭便忽地一緊,隱約感知到了什麼。
「小心!」
他只來得及擴出這一道信號,旋即便意識嗡地一震,好似被一柄巨錘砸中,恍惚呆滯起來。
幾乎同時,無限的四維空間崩開了一道道裂縫,水藍色的光從中滲出。
是……巨卵!
它發現了他們的計劃!
不,準確地說,是它一直都知道他們的計劃……
它如同高高在上、主宰命運的神明,毫無情緒地看著他們這些須觸的掙扎,只在最後一刻,為取樂,亦或是為森林種子的能量,方才現身收網。
而他們,或許有察覺不對,或許有感覺太過順利,可卻還是被無知無覺地蒙蔽了思維。
他們只是附屬生命,又怎麼可能真能獨立於主體之外思考?
他們始終都遭受著巨卵的影響。
若非殘留的人類意識,他們連最後一點真實的自我都不會擁有。
能量團反哺,助黎漸川險被湮滅的人類意識掙出了一線,他接收到了那片水藍色內泄露的真實信號,恍然明白了一切。
都只是圈套。
他們以為自己掙脫了,卻其實從未跳出。
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
精神意識被巨卵困住,擬態崩散,黎漸川全視角的視野里,無邊無際的水藍色如汪洋傾盆,將維度淹沒。
田栗等人最先受到衝擊,一顆顆明亮的「核」砰然四裂,擬態消融。
他們好似烈陽之下化水的雪人,只在表面滑過扭曲驚恐的剎那表情,之後,便成了一根根柔軟舞動的透明須觸,飄蕩起來,朝巨卵中央那巨大的「核」徐徐飛去。
他們還沒有接收森林種子,也還沒有激發更強的人類意識,便只能無法抵抗地步入消亡之中。
當然,正在污染對抗中掙扎的信號生命們,也在陸陸續續地變化著。
所謂的污染,巨卵若未細究,自然可以矇混過關,若細究,又怎麼會將一點還未誕生意識的四維生命的能量放在眼裡?
只要它想,吃掉就行。
它無法直接摧毀他們的人類意識,只能藉助天然的維度變化削除,藉助漫長的時間消化,可若不再有維度變化,也不再有時間消化,那硬生生吞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細嚼慢咽是進食,囫圇吞棗也是進食。
一點人類意識,充其量是米飯里的一粒細沙,最多磨磨牙,再多卻是沒什麼影響了。
每個智慧生命都有獨屬於自己的生命意識,那是宇宙間最為寶貴的東西。可不是每一道意識,都有存活下去的資格。
黎漸川知道,若非那團奇怪出現的能量,他大概早就和田栗他們一樣,化作須觸,融入巨核了。
眼下雖然沒有,卻也只是早晚。
來自高維生命的、主體生命的壓迫感,在這水藍色的世界裡被展現得淋漓盡致,黎漸川從未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清晰明確地體會到那源於生命最深處的迷茫與恐怖。
他感受到了自身的變化。
他也在失去自己的形態,逐漸轉變成一根真正的須觸。
一切都是無聲的、緩慢的。
不可抵擋的。
他近乎要放棄了。
可也只是近乎。
那種扎在他根里的,磐石一樣的、巨錨一樣的東西,擁有著高維生命都無法理解的、堅不可摧的內里。它執著地抓著那一線清明,那一點生機,無論如何都不甘放棄,瘋狂而又固執地咆哮著。
「不……不是終點,還不是……」
茫茫然的水藍中,圍繞著黎漸川,越來越多的能量團憑空出現,綻放出恆星一般耀眼的光芒。
像是被這光芒喚醒,無數已經化作或還未化作須觸的信號生命齊齊一頓,再度如星辰一樣閃爍起來。
星辰匯作銀河,在風暴與水藍之中凝聚。
無數的聲音,無數的信號,無數的人類意識衝撞在一起,激盪起洶湧澎湃的巨浪!
「我們本身就在升維通道內……不需要藉助什麼種子,也不需要引入什麼污染,只靠我們自己,憑什麼不能升維,不能脫離!放眼宇宙,人類或許只是其中渺小的一隅螻蟻,可對於我們自己而言……我們就是奇蹟!」
「我們不會放棄!我們要活下去!」
「一息尚存,無畏無懼!」
那是人類意志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