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最後一間車廂,諸葛悟率先入座。車內倒是寬敞,容納阿綱都綽綽有餘,坐他們展月一脈的三人自然也不在話下。
不過,諸葛悟坐好以後,挑起一側門帘,靜靜地看著外邊二人。
白翎不想被師兄發現破綻,深呼吸一口氣,終是轉向身後說:「阿響,我們也……」
他的話斷在口中。
裴響原本安靜地望著遠處,此刻垂下目光,向他看來。不過,少年人的眼尾泛紅,是他此時面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明明他神色無悲無喜,依舊似鏡花水月,清冷淡漠,但是黑琉璃似的眸子,顯然被水洗過一遭。
白翎臉色變了。
是啊,裴響素來敏銳,怎會看不穿他?他的震驚落進裴響眼裡,如斯聰慧之人,豈不明白兩人間發生了什麼?
短短半刻鐘內,於裴響而言堪比錐心刺血的剖白,變成了自作多情的證明。他知道自己對白翎的誤解了,然而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自作多情」四字,傷人最深。白翎幾乎要脫口而出,告訴裴響,不是這樣,沒這麼嚴重,錯都是他一個人的,是他當初沒講清楚——
可是兩人照面,數駕鶴車在等他們起飛,現在怎說得出口?
白翎掛不住笑了,無措地抿起嘴。
他甚至想去駕鶴一脈的車上避避風頭,連珠真人那兒也行。
怪不得兩位真人看到裴響時,反應是那般古怪。任誰見他倆一反常態地先後出小樹林,還一個坐立不安、一個泫然欲泣的,肯定都能猜到出什麼事了。
裴響卻已走到鶴車前,挑起了另一側門帘,停步側身,面無表情地望向白翎。車門沖白翎大開,他簡直無路可退、無處可去。
諸葛悟察覺了什麼,將他挑的那側門帘放下了。可是,白翎對上師弟凝定的視線,最終上刑場似的鑽進了車廂里。
諸葛悟問:「是否要我去……」
「別別別!」白翎不能再受到更多壓力了,連忙挽留師兄。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裴響不可能跟諸葛悟擠在他對面,白翎只得往邊上靠,留出師弟的空位。
他盯著前方的茶案,渾身僵硬。
光影輕動,門帘聲響。短暫的窸窸窣窣過後,故人暗香襲來,裴響在他身旁落座。
第63章 六十三、脫韁
靈鶴清唳,車廂頂部的靈石放亮,靈光遊走成維持平衡的法陣。對坐的三人皆紋絲未動,轉眼已飛上長空。
沒有一個人講話。
饒是能說會道如白翎,現在也跟灌了啞藥一樣。車廂的左側是門,右側是窗,透過窗紗,外面的夜幕一覽無餘。
三駕鶴車先後飛掠銀月,明明是畢生難得一遇的奇景,白翎卻滿懷酸楚,連恐高症都沒發作。因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景象上,只恨不能跟前面拖車的靈鶴換個位置。
能裝死裝到目的地嗎?
師弟的眼睛還紅紅的呢,他這個當師兄的作為始作俑者,一味逃避豈不是太造孽了。
可當白翎稍微轉頭,立即對上了諸葛悟若有所思的目光。諸葛悟的體表覆著一層淺暈,估計是服用仙丹不久,內傷未愈,不過一直看著他倆,等著誰給他一個解釋。
白翎更羞愧了。
他倉促地瞥了旁邊一眼,卻見裴響始終目不斜視,垂眸看著茶案。少年人的神情如死灰一般,平靜得可怕,白翎心底「咯噔」一聲,感覺逃不過去了。他必須說點什麼。
不料,諸葛悟先開了口。
他別有深意地道:「修行之路漫漫,須持一方皎潔心境,方能守得雲開見月明。若是種下心魔,日後每次進境,皆是刀山火海。」
他停頓片刻,道:「阿翎已突破至金丹前期了,兼成上上品靈根,很不錯。小裴亦面臨育靈根的關竅,莫要留下什麼隱患才好。」
不愧是諸葛悟,如此關頭還能從修行切入,提點二人。白翎險些走火入魔過,深知此事開不得玩笑,立即招了:「師兄,是我和阿響講話出了些問題。」
諸葛悟:「哦?哪方面的問題。」
白翎僵硬道:「我……我嘴上沒把門的,冒犯了阿響……」
諸葛悟道:「你不是一直如此嗎。看來,此番格外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