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裡,白翎帶她找了好幾位有名的醫修。不過診斷結果皆說她喉舌無恙,只是心神受沖,三魂七魄移位,所以暫時地失聲了。
所謂「暫時」,怕是要等心結解開,不知在何年何月。根據白翎的理解,其實就是創傷後應激反應,形成了心理問題。
可惜修真界沒有心理醫修,只能靠唐棠自己,什麼時候想開了,才能重新說話。
關於她的去處,也讓白翎頭疼了好一陣。
寧雪消散之前,將唐棠從問鼎一脈除名,他家另兩名金丹期的五代弟子,也早在神目洞,被白翎和裴響所殺。
至此,問鼎一脈的三代、四代、五代所有傳人,甚至包括一代祖師爺,除唐棠以外,盡數死在了展月一脈手上。千年前展月老祖埋下的禍根,姑且算是斬清了。
只剩問鼎道君——如今的他已經不能稱為道君了,修為跌至金丹期,便是問鼎真人:憑藉老祖賜下的護身符苟延殘喘,不知藏進了哪個耗子洞。
白翎收好禮品,將林暗熬的松花茶釀倒出兩杯,擺出筆墨,等著唐棠上山。
不多時,小姑娘伶仃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她這兩天都在問鼎一脈的山頭收拾同門遺物,估計沒一年半載清理不完。白翎也不可能跟著她去,不然好像對小孩繼承的遺產有想法似的,所以,便由著唐棠慢慢挑揀。
茶釀清苦,入口卻覺回甘。淺褐色的茶湯上,點點松花若明漆,散發著安神的木葉香。
唐棠臉曬得紅撲撲的,捧起茶杯一口氣吸乾。白翎窩在斜對面的軟墊里,聽著她噸噸噸的抽水聲,不免又有些出神。
一瓮茶釀夠四個人喝,他與唐棠喝了一半,給諸葛悟留一杯,還有一杯。
唐棠喝完一抹嘴,沖白翎露出一個皺著眉的冷淡表情,再疑惑地歪歪腦袋。意思很明顯,她問裴響怎麼樣了。
白翎哼哼道:「他……他還是老樣子。」
唐棠對師兄弟的矛盾一無所知。她之前渾渾噩噩的,等回過神來只曉得裴響最近很忙,幾乎不回仙去山。
唐棠點點頭,用桌上的紙筆奮筆疾書。
不幸中的萬幸,她會寫字,雖然水平和白翎不相上下,但能讓人看懂。
唐棠寫一張就塞一張給白翎,白翎念道:「好東西被偷得差不多了。不過還剩一些,我慢慢送過來,謝謝你的照顧。你之前問我的,我認真想了,我要去蓬萊一脈,改修醫道。白仙長,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最後一個字念出,白翎微顯愕然。
可他放下紙頁,見小姑娘已經擱好了毛筆,端端正正地跪坐著,神色平和地望著他。
唐棠不再扎花苞頭,現在她與道場的年輕女修一樣,梳著普通方便的髮髻。午後的日光有些晃眼,角落的香爐靜靜地焚燒。
「問鼎一脈冉冉升起的新星」,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姑娘依然背著雙肩竹筐,但已褪去宗門老么的稚氣,即將融入道場的芸芸修士之中。
或許,正合寧雪的期望。
白翎也露出了微笑,只是透出少許悵然,說:「好啊。我記得剛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帶著自己煉的丹藥,去請章真人指教。阿花,醫修才是你的興趣嗎?」
小姑娘鄭重地點點腦袋。
白翎便沒再說什麼。他問過諸葛悟能不能收唐棠為弟子,但他倆一個三代,一個五代,輩分差太大。加之兩脈的罅隙過深,並不如白翎所想,輕易便可消弭。
好在唐棠更想當醫修,若是她拜入蓬萊一脈,從此脫離打打殺殺,也算不錯的結局。
小姑娘站起身,在桌上放了個芥子袋,準備走了。畢竟相識一場,白翎就這樣把十三四歲的小孩送走的話,放不下心。
他解下腰間的鈴鐺,遞給唐棠,道:「阿花,以後你把它帶在身上吧。只要注入靈力,或者它碰到了魔氣,都會引起我師兄注意。他會看情況幫忙的。」
唐棠聽話地接過,知道是白翎的好東西,鄭重地行禮致謝。她臨走前,卻在猶豫什麼似的,出門又跑回來,塗塗改改,寫了一句話。
白翎好奇地湊過去看:「還有什麼事?……咦。」
唐棠寫的是:「我在山下遇到了裴仙長,他在看著你們的房子。」
白翎雙眼微睜,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唐棠見他呆住,擔心自己做錯了事,趕緊又添一句:「他不讓我告訴你。」
「啊……哦!」白翎不自在地眨眨眼,說,「沒事的阿花,你做得很好!關於阿響的事情,就、就該告訴我。」
唐棠放心地離開了。
白翎送她到門邊,卻在揮手之後,還倚門出神了好一會兒。
小姑娘的身影已經縮成了一個點兒。而白翎飄忽的目光在下方山林間遊走,不知唐棠偶遇裴響是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