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一片漆黑的時候,白翎就從床上起身,飛快地洗漱完畢了。一別經年,他的神級大床依然健在,不過耗費了數個咒語,才將其復原。
若是太早到,只能蹲在樹下數蘑菇,恐怕會讓失去記憶的師弟以為他腦子有病。提前半刻鐘到,則顯得從容且不失禮數,很有為人師兄的風範。
白翎自認為把握好了一切,但是才在堂上靜坐了小半時辰,便鬼使神差地睜開雙眼。
是不小心醒太早的問題。
他灰溜溜地爬起來,取下掛在門口的幕籬,往腦袋上一扣,理不直氣也壯地出了門。
此時天如淡墨,東方的魚肚白將露未露。白翎下山途中,向遠處的嵌玉湖投去一瞥,見夢微觀燭火全熄,想來顧憐仍在好眠。
他昨夜去和師尊聊了幾句,算作報備。
雖說兩人多年來從沒對付過,但白翎心裡清楚,完美無瑕的大弟子墮入魔道,與師門天各一方;不成器但至少活蹦亂跳的二弟子,長睡不醒;年少滿譽的小弟子負罪受刑,難回正途;還有難得降世,結果拋下預備飛升的指令就重回雲端的師祖……
如果白翎一聲不吭地跑了,多少有些給師尊雪上加霜。本著尊老愛幼的優秀品質,白翎去知會了顧憐一聲:他要南下追尋搜魂的逆轉之道。
彼時紫衣劍仙與他隔著帷幔,羅幕重重,燭影煌煌。
白翎說罷便要告辭,沒想到,顧憐很彆扭地過問了兩句,得知他不是一人獨往,才哼一聲放他離開。
白翎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反正不管顧憐什麼反應,他都一定要和阿響走這一趟的。黎明的霽青山一片闃靜,漫山遍野的草木尚未甦醒。偶有遁光掠過高空,顏色各異,似道道流星,墜往各自洞府。
待白翎來到山腳下,天空總算變成了深青色。一輪紅日出東山,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他找到了約定會面的大樹,環顧四周,果然是來早了。而且,他來得太早了——兩人約在辰正見面,現在才辰初。
樹下確實有幾隻蘑菇可數,白翎與它們蹲在一處,希望不要被過路人發現。幕籬的垂紗把他整個人罩住,還真像一隻蘑菇成精了似的。
不過他的期望註定落空:因為到了早點攤子們上山的時候。攤主們推著各式各樣的小車,車上蒸籠熱氣滾滾,一個個地路過白翎。
每一輛小車路過他,都要吆喝聲「仙長吃點啥不」。白翎辟穀後並不會餓,但聞到香氣,還是很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他躊躇著起身,道:「勞駕,來一份小籠包。花卷也要一……兩個。啊,黑豆漿?來兩杯。」
「好嘞仙長!仙長怎麼稱呼?」
「我……」白翎確保自己的臉藏在白紗後,昧著良心說,「鄙人道號還陽。」
「好嘞還陽真人,您的早點!」
攤主做成了清早第一單生意,喜滋滋地推車走了。幸好他不曉得裴響,白翎鬆了口氣,沒想到提著早點一轉身,正對上一道清凌凌的目光。
白翎:「……」
白翎眨一眨眼,道:「裴真人也來這麼早?」
劍修的黑衣完美融入了夜色,從一片淡青的昏昧中走出。他臉色蒼白,在黑暗中十分醒目,五官像筆墨描成的一般。
他來到白翎身前,沉默許久,問:「我買的?」
很好,冒名頂替被正主發現了。
「……給你買的。」白翎維持著八風不動的表情,分了他一個春卷和一杯豆漿,說,「吃點熱的好上路。」
裴響微微蹙眉,顯然並不理解。但他和以前一樣,對白翎的要求選擇了照做,道:「謝了。」
於是,兩人並肩站在樹下的一堆蘑菇中間,面對著源源不斷趕往山上的早點車們,安靜地就著豆漿吃花卷。
此畫面實在詭異,白翎忍不住把餘光投向師弟。可是從他的角度,若不想轉動腦袋被人發現,便只能看見裴響的下頷。
師弟吃東西和以前一樣,一板一眼,慢條斯理,不像在品味美食,而是在完成任務。不管怎樣,吃了就行,白翎笑了笑,下一刻就聽身邊人道:「看我做什麼。」
白翎:「……」
流年不利禍不單行。怎麼又被抓包了!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望向裴響,含笑問:「不能看嗎?我付了兩百多枚塔印。還陽真人是看也看不得的?」
「我得到了零枚。」裴響神色淡淡,不過沉默片刻後,還是道,「隨你。」
他把頭轉開,咬了一口花卷。
白翎瞬間被愧疚感擊中。他大睜著雙眼呆立片刻,扯了下裴響的袖子,把小籠包遞過去說:「這、這個也有你的份兒。很好吃的,嘗一下吧?」
裴響看向綴著水珠的袋口,又看向他。白翎忽然意識到,師弟長得更高了,以前不用仰視得這麼厲害。離得近時,他仿佛能被師弟的影子裹住。
奇怪,睡覺時不能長個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