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憐卻自持身份,不能離弟子太近、真和他們打成一片,所以十分受制,幾次三番撓白翎都被躲開了。
終於,顧憐的怒火在白翎喊出「誰要玩老鷹捉小雞」的時候,達到了頂峰。不少孩子在旁圍觀,聞有此言,躍躍欲試,結果被顧憐一聲咆哮轟得作鳥獸散。
裴響低低地說:「白師兄。」
「師尊你這麼凶幹嘛?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不懂事呢。你這一吼,小孩晚上要做噩夢的。不愧是夢微道君,能治小兒夜啼嘢——」
白翎把腦袋從師弟的手臂旁伸出去,故作正經表情,嘴皮子喋喋不休。他和顧憐斗到興頭上,渾然沒聽見上方傳來的微啞嗓音。
裴響又道:「白師兄……」
顧憐一掌劈來,白翎瞬間閃避,不料薑還是老的辣,顧憐同時移步,以糖畫作劍,在另一邊等著他。
白翎倒不會被糖畫傷著,顧憐也氣歸氣、不至於在凡俗鬧市動真格的。只是,凝固的糖漿黏糊糊的,白翎的幕籬垂紗白如雪,但凡沾上,就是蠟黃的糖印子。
顧憐冷笑道:「給你印上,看你還幸災樂禍否——」
裴響將眼一閉,道:「師兄!」
霎時間,白翎隨意晃出的身形止住了。他本來並未運動身法,忽聽這聲呼喚,卻屏息凝神,停在原處,唯有紗簾與滿身的衣袂一飄。
顧憐亦放下糖畫,疑神疑鬼地掃視他倆。
白翎的笑稍稍凝定,片刻後,驀地想起什麼似的,鬆開師弟雙臂,連退兩步。
他望著裴響背影,問:「你剛叫我什麼?」
裴響輕按眉心,轉向他道:「介於諸葛師兄不在此地,這般稱謂,並無不妥。只是……」
他頓了頓,白翎立刻問:「只是什麼?」
「……沒什麼。」裴響的眼底似有許多東西一閃而過,而他本人也無從捕捉。他最終道,「離山莊很近了。」
白翎卻說:「既然已經喊我師兄了,就不許喊回別的什麼了喔?」
裴響微怔,不大自然地低下頭,並未應答。他撫向耳垂,可是再看指尖,沒有血跡。
顧憐幽幽道:「怎麼,覺得很熟悉?」
裴響無聲地點點頭,看向白翎。他雙眼歷來幽深,年少時就如兩汪潭水,光也照不進去。白翎迎上他的視線,心尖惴惴,不知師弟是何感受。
少頃,裴響道:「腦海中的記憶,一經鬆動,便會引發靈台枷。」
他一眼不錯地盯著白翎,說:「但我對你,有很多別的記憶。手,肩,氣息,甚至一些聲音。不是畫面,卻更……」
白翎捂住他的嘴,將越發吃力、一字一頓的話止於裴響口中。未竟的話語變作溫涼吐息,散在他指間。
他另一隻手攤開在裴響耳下,接住一滴鮮紅的血珠。
白翎輕聲說:「好了,師弟,先說這麼多。」
裴響沉默地一垂眼睫,以示順從。然後,就在白翎鬆手的剎那,他完全遵循本能的傾向,稍稍往白翎的掌心一靠。
仿佛在許多年前,他曾做過一模一樣的動作。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住店
紅日山莊臨水而建,凡是在此下榻的客人,皆能欣賞「清波浣月」的美景。
白翎進入山莊,眼前是無數條並行向前的凌空棧道。棧道由半透明的琉璃打造,懸於河岸上空。此時清輝普照,幽藍的河水一浪接一浪,在行人的腳下漲落,染上燈火的迷離色彩。
三人來到山莊大堂,管弦絲竹之聲靡靡迴響,焚香的煙氣如祥雲繚繞。
即便在此,也時不時有仙像佇立——或許說人像更為合適,畢竟新河郡是不奉仙道的地方。
顧憐依然拿著糖畫,不過把「劍輪」都啃下來吃了。訂房的任務自然落在了白翎身上,他走向櫃檯,不料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似乎遇到了難題,和掌柜扯皮已久。此人穿一襲布衣,頭髮隨意地挽了個髻,雜毛頗多。
他身旁立著幾具麻布包裹的長條狀物,形似人身,不過直立著,令白翎一時片刻拿不準,那到底是真人還是假人。是假人倒好,若是真人,八成是死的,難怪掌柜面如菜色,連連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