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我苦命的兒啊——」
老嫗哭天搶地,答非所問。與此同時,白翎眼尖地發現,被老嫗帶來問診的兒子面部鼓動,好像在和搜魂師使眼色。
搜魂師道:「明白了。婆婆你稍坐在此,且看我施法。」
說罷,他拿來一樣東西:每桌必備的長頸淨瓶,瓶中插柳。搜魂師折下一片柳葉,把葉心細細地剖開一線,二指撐開,便可從孔隙視物。
而後,搜魂師以柳枝沾取瓶中水,向前甩動。飛濺的銀色液滴未落在兒子身上,卻落在母親身上。
老太太「咦」了一聲,搜魂師透過葉心看向她,爆喝一聲:「呔!」
霎時間,老嫗渾身一震。搜魂師維持著借片葉、觀外物的姿勢,不過雙目泛白,似已看到了另一重世界。
護衛大哥興奮地說:「好好看、好好瞧哈!大師進入阿婆的心境了。」
白翎:「心境?」
「對,他在梳理阿婆的記憶呢。看來真失憶的不是小子,而是老娘!看她講話驢頭不對馬嘴,怕是忘了怎樣聊天吧?偏偏得了忘症的人,根本不記得『對』是怎樣的,更不會認為自己有『錯』。要想讓他們意識到自個兒病了、來這看診,實在難啊!這小子倒是機靈,他一裝病,不得急死老娘?自然來找搜魂師了。」
白翎邊聽邊點頭,又問:「那大師撕開的葉子,就是《片葉搜魂真跡》的『片葉』?原來是這樣操作的……神奇。不過道理是什麼啊,隨便一片葉子都行嗎?」
「嗐,你這公子,還挺刨根問底。」護衛大哥道,「當然要神樹的葉子才行嘍。你看神樹廟的大柳樹,活了幾千年,喝飽忘川水,絕不是普通的葉子能比的!」
白翎:「所以瓶子裡裝的,也是忘川水?」
「沒錯兒!雖然霽青河的靈泉被留在霽青山,但聽說河深處啊,還有一條河下河——那就是藏起來的忘川啦。葉家厲害,能取忘川水,就成最後的搜魂族囉。」
白翎注視著台上,搜魂師的雙手在空中划動,如同紡績織布。老嫗的兒子不再齜牙咧嘴,在旁求神告佛。
不多時,老嫗往旁邊一倒,被他接住。男子喜出望外,忙向搜魂師道:「多謝大師!大師辛苦了!」
他留下診金,背起沉睡的母親,慢慢下台。
護衛忽然問白翎:「公子,我看你腦瓜子靈光得很啊,你忘了啥?」
「我嗎?我是來檢查有沒有忘記的。」白翎笑了笑,說,「畢竟忘記本身,也會被忘記。所以,以防萬一嘛。」
台上多出了一個空位,輪到他們了。白翎帶著裴響登台,因自己的問題較小,先請搜魂師查驗。
出乎他意料的是,搜魂術竟然失效了——在忘川水沾身、搜魂師從葉心看來的剎那,白翎毫無所覺。
搜魂師也是一愣,立即換了片葉子。結果還是無效,於是再灑一遍水。
終於,在搜魂師滿頭冒汗、準備跟同僚換個座位時,白翎笑道:「怎麼了這是?」
「公子啊,您、您的心境,我進不去!」搜魂師邊擦汗邊說,「奇了怪了,鄙人從業數十年,從未碰到過您這樣的……」
「不好意思,其實我是修仙人。可能你的修為比我低,所以運不了功?」白翎想起諸葛悟所言,當他的境界突破化神、即可尋回記憶。可見搜魂術有一大限制,那就是施術者的境界須比受術者高,否則無效。
搜魂師卻道:「不不不,不是那種感覺!我診過一個過路修士,那時候,好像被他關在門外,我的鑰匙開不了鎖。對公子您施術的時候,卻覺著……嗯,好像我的鑰匙消失了!哎喲天哪,嚇死個人……」
搜魂師心有餘悸地拍胸口,白翎略一思索,道:「哎呀,我忘記了,我的功法!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功法能讓我免受傷害。原來這些咒啊術啊全都能免?我才知道!那不用擔心了。大師,麻煩你再看看我師弟。」
白翎讓開少許,拍拍裴響的膝蓋。
事到如今,裴響已經明白,白翎來新河郡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復原他的記憶。
在笑忘門時,不乏暗中求索過去之人,無一例外,全部遭到了處決。因此,即便同僚間流傳著新河郡的傳說,都知道來此或許能尋回記憶,也沒有誰真的遠赴此地。
但這些危險,裴響未曾透露半個字。內心深處,連綿的空洞與荒蕪,時刻散發著隱隱的哀鳴。尤其是那道若隱若現的幻影,每當裴響試圖抓住,便會頃刻消散,似白露日晞。
現在,白翎漸漸與幻影重合了。裴響望向搜魂師,已經在思索恢復記憶後,要如何亡命天涯。
大不了,被關回暗無天日的地牢,再釘一道靈台枷。
裴響說:「請吧。」
搜魂師重整旗鼓,撕開第三片柳葉。這一次,他意識到了身前二位來頭不小,撕得格外小心,確保要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