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裴響,目光幽深。他已站得筆直,垂眸看著還蹲地上的白翎,神色晦暗不明。
少頃,裴響嗓音微啞,道:「師兄,這不合適。」
「什麼不合適?」
白翎僅茫然了片刻,倏地反應過來,啼笑皆非。
他下意識地瞄向裴響某處,見沒什麼不妥,表情幾番變化,嘖嘖稱奇:「厲害啊,阿響,你道心穩固得很嘛!比之前掉水裡強多了?嗯,不過那時候大家都濕淋淋的,我還不小心……哎呀,不管怎樣,剛才是師兄考慮不周,委屈你了哈哈哈哈——你,你還好嗎?對不起!哈哈哈哈哈……」
白翎越說越忍不下去,跌坐在地,放聲大笑。
不過他笑著笑著,又覺得怪:師弟都被輕薄到這個份上了,怎麼還沒有鐵青著臉、通紅著眼,斥責他品德不端言行無狀?不僅如此,一雙黑緞長靴緩步踏近,裴響還朝他走過來了!
白翎:「……誒?」
白翎笑得眼中帶淚,被陰影兜頭蓋下,後知後覺危險降臨。他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無故發毛,感覺捅了大簍子。
裴響也單屈膝跪地,一手搭膝,對他說:「是否繼續?」
「……」白翎眨眨眼,笑意還凝固在臉上。
裴響道:「師兄不是猜我被狐狸精上身麼。怎麼,不想知道答案了?」
「這……」白翎眼珠亂轉,笑不出來,慢慢往後退,結果一下便抵到了圍欄長椅。
裴響說:「我近日忽覺乏累。」
「一定是讀書讀暈了。」
「前夜回府,途徑山腰野墳。」
「什麼野墳?那都是道場前輩!」
「我的衣服上多出了獸類毛髮。」
「……」
「是狐狸的。」
「………………」
對方只攻不守,打得白翎節節敗退。他再也待不下去,直接操起神行術,三十六計走為上。至於奪舍師弟的玩意兒,等著請師兄定奪吧!
然而,裴響稍一伸手,便把白翎攔腰攬了過去。與此同時,他旋步起身,坐回了涼亭的飛來椅。白翎眼前一花,居然毫無還手之力,就這樣被帶著往下坐,正落在師弟腿上。
白翎:「?」
師弟恐怕不是被狐狸精奪舍了,他是拜狐狸精為師了吧!!!狐狸精混進道場開講壇了嗎?!
白翎震驚道:「阿響,你……」
「我看師兄以前,待我很是親近。為何一夜之間,退縮至此?」裴響專注地望著他,像請教仙師一般問道,「不能同往常一樣麼。」
「一夜之間性情大變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在這瞬間,白翎再度晃神。他一把推開裴響,連退數步,幻覺又出現了!
但,這次的幻覺更加厲害,他不在原地,而是在本該報到的講壇坐席上,百無聊賴地轉著筆。講師的嗓音歷歷在耳,白翎不小心在前排學子的背上灑下一串墨點,連忙偷偷搓起了「浣紗咒」。
孰真孰假,孰虛孰實?
一陣劇痛鑽入腦海,像要把他的頭從中劈開,往前伸出兩條路,一條路通往既定事實,幕幕情景按部就班;一條路通往萬丈虛空,但阿響就在虛空之中!
是嗎?
虛空中的,是阿響嗎?
可是在另一邊的無數幅畫面上,也有一個阿響啊!
裴響發現他雙手抱頭,神情立變,快速念咒。正是太徵道君所授,讓他能跳躍至與他相關記憶的法訣。
周遭剎那開裂,紛紛揚揚,散作飛蓬。白翎如被驚雷擊中,短暫地恢復了清醒。
他明白裴響要做什麼了。失憶之人,對曾經的自我根本沒有認同,裴響豈會安於旁觀?他開闢了另一種彌補記憶的方法——
直接覆蓋回憶里的自己,取代他,和師兄創造新的過去!
彼我非我,妒火滔天。
朦朧間,白翎聽見師弟幽幽的聲音:「師兄,抱歉。我變不回他,要讓你失望了。」